第二章
我换上后站在穿衣镜前，张妈进来送茶水，看见我怔了怔，
“少夫人真好看。”
周末的饭局设在国营饭店包厢。
局长夫人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这孩子看着就乖巧。”
周夫人在旁边微笑：“婉清确实懂事，还帮朗月整理留学资料呢。”
“哎哟，那可真是贤内助。”
王局长夫人眼睛一亮，“我们家那个，整天就知道疯玩。”
回去的车上，周夫人心情明显很好。
“王局长那边，应该没问题了。”她对周先生说。
周先生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婉清挺好。”
回了房间，抽屉里有周夫人给的五块钱。
我捏着那张纸币，忽然很想吃一碗阳春面。
上一世，我最奢侈的享受，就是林振国考上大学那天去面馆，
两人吃一碗面，只舍得多加一勺猪油。
我找了个借口出门。
供销社门口排着长队，我心下不急，不知不觉走到纺织厂门口。
正是下班时间，我看见唐婉宁推着自行车叮咣作响地出来。
她脸色不太好，头发有些乱，跟旁边女工说着什么。
那女工忽然提高嗓门：“婉宁，你这才来几天就喊累？我们可干了十几年呢！”
唐婉宁眼眶红了，咬着嘴唇，推车就走。
我去面馆吃了面，回去的路上又买了一包红枣。
回到家里，我一边翻着英文词典，一边吃着红枣。
枣的甜味在舌尖蔓延，我忽然想起唐婉宁红着眼眶的样子。
这才只是开始呢，妹妹。
纺织厂的机器轰鸣，病床上**的婆婆，日渐干瘪的粮袋，
还有那个此刻还在挑灯夜读却连母亲医药费都凑不齐的男人。
我正在听英语磁带，忽然听到楼下张妈喊：“少夫人，电话！”
我拿起话筒，那头是母亲近乎讨好的声音，
“小清，最近咋样？周家对你好不？”
我抿了抿嘴，声音淡淡，“挺好。妈，有啥事？”
母亲的语气愈发吞吞吐吐，“你现在手上……有钱吗？”
我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母亲的语气一下子哽咽起来，
“**妹命苦，振国他妈病得厉害，振国那点工资，还不够填医院的窟窿。”
“她在厂里也难，被小组长骂，工资扣得七七八八，手上全是冻疮。”
母亲唉声叹气，
“振国他妈这礼拜的透析费都凑不出来，**妹眼睛都快哭瞎了……”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打断了她，“妈，我给您汇二十块钱。”
然后不由分说把电话挂了。
但我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不久，唐婉宁出现在在周家小楼门口。
“姐。”她勉强扯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你过得真好。”
“大老远来，有事吗？”我看着她。
唐婉宁眼圈忽然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妈病了，住院要钱，振国哥他把能借的都借遍了……”
她抹了把眼泪，
“姐，你能不能跟周家说说借我们一点？就五十块！振国哥发了工资立马就还！”
上一世，我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刻。
为了借钱给婆婆治病我跪在周家门口，周夫人用扫帚把我赶出来，
“哪里来的穷鬼，死也死远一点！”
那时的唐婉宁躲在周夫人身后，阴阳怪气，
“姐，没钱就别治了，反正治也治不好！”
我开口，声音缓缓：“周家的钱，我也做不了主。”
唐婉宁声音突然尖厉起来，“你可是他们家媳妇！五十块对他们算什么？姐，你不能自己享福就不管我了吧？”
“唐婉宁，”我说，“当初可是你自己选的。”
“行，是我选的！我选错了行了吧！”
唐婉宁往前一步，声音怨毒，
“可你呢？你为什么不拦着我？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跳火坑！”
“我拦了，你会听吗？”我问。
唐婉宁噎住了，脸涨得通红。
“况且，”我继续说，“林振国有没有出息，那是以后的事。现在的事实是，你婆婆病了需要钱，而你拿不出来。”
唐婉宁眼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唐婉清，你别得意！周家是什么人家？你以为你能待多久？等周朗月在国外找了洋妞，第一个甩的就是你！”
我笑了，
“那又如何？至少现在我有书看，有饭吃，不用凌晨四点去挑水。”
唐婉宁的脸被我气得彻底扭曲，
她扬起手想打我，却被我稳稳抓住手腕。
“放开！”她嘶吼。
我松开手，声音平静，“你回去吧。钱的事，我帮不了。”
唐婉宁喘着粗气，死死瞪着我，然后她忽然笑了，
“你等着，我会让你知道，谁笑到最后。”
唐婉宁果然没有食言。
没过几天，厂区宣传栏上就贴出了一张大字报，标题醒目：
资本家的小媳妇，吸劳动人民的血！
内容绘声绘色，说我唐婉清攀上高枝后忘本，
不仅对亲妹妹见死不救，还眼睁睁看着病重的婆婆等死。
早晨上班的高峰期，宣传栏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啧啧，看着挺文静，心这么狠。”
“听说嫁了个当官的儿子，尾巴翘上天了。”
我去供销社买毛线，排在我前面两个女工故意大声聊天。
“听说了吗？周家那个新媳妇，高中都没正经念完，成绩都是抄的！”
“何止啊，在家就懒，地里的活全推给妹妹，自己躲清闲。”
“怪不得能攀上高枝，手段厉害着呢。”
“我还听说啊，她在乡下就有相好的，不清不楚……”
谣言甚至传到了周朗月的学校。
我把注释好生词的材料递给他，一向沉默寡言的周朗月突然说，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在传你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嫁进我家的？”
我抬起头直视他，不待我辩解，他又把头埋在了书里。
我本以为我不做理睬，过一段时间唐婉宁会自讨没趣，
谁知她的手段越发阴狠。
周末，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
周夫人亲自下厨，张妈和我打下手，做了一桌好菜。
饭桌上气氛正好，领导夸周先生教子有方，夸周夫人持家有道，夸我和周朗月是一对好学奋进的好同志。
突然，门外传来凄厉的哭喊声，
“姐姐！我求求你了！救救妈吧！”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妈死吗？”
“周家的老爷夫人，你们行行好，借我们点钱吧！”
唐婉宁跪在了周家小院门外，一边哭一边磕头，
凄惨的哭闹声引得好几户邻居都开了窗探头看。
周先生瞬间脸色铁青，周夫人气得手直抖，周朗月站了起来。
我走到院门口，打开门，
唐婉宁见是我，哭声更大了，扑上来抱住我的腿，
“周家老爷夫人都是大善人，不会见死不救的！姐姐，你心肠怎么这么硬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