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城市的霓虹透过客厅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带，像被拉长的焦虑。傅浩霖坐在沙发上，背挺得很直，指尖捏着的重点小学招生简章却皱得不成样子，纸页边缘被反复摩挲，泛出毛躁的白边。茶几上摊着一叠打印纸，最上面那张用红笔圈出的“录取率”格外刺眼——区重点实验小学今年对外招生名额仅120人，报名人数却突破了1800，算下来，乐乐能进去的概率还不到百分之七。
“还没睡？”郑昭微端着两杯温牛奶从厨房走出来，脚步放得很轻，生怕吵醒里屋熟睡的女儿。她把杯子放在傅浩霖手边，视线扫过茶几上的文件，眉头不自觉地拧了拧，“又在看这些？我下午去菜市场，张姐说她儿子去年托了三个人才进的实验小学，光‘打点费’就花了五万，咱们……”
“咱们不能跟他们比。”傅浩霖打断她，声音有些沙哑，他抬头看向妻子，眼底带着红血丝，“张姐老公是做建材生意的，家底厚，咱们就我一个人拿死工资，你又刚辞了工作陪乐乐准备入学，哪有闲钱走那些‘路子’？”
郑昭微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牛奶的热气氤氲上来，模糊了她眼底的愁绪：“我不是想走歪路，就是怕……怕乐乐输在起跑线上。她幼儿园那个好朋友朵朵，爸妈早就买了实验小学的学区房，上周还跟乐乐说‘开学就能一起玩滑梯’，要是乐乐最后去了普通小学，孩子该多难过啊。”
这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傅浩霖心上。他想起下午接乐乐放学时，女儿攥着他的手，仰着小脸，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爸爸，朵朵说她要去有大恐龙滑梯的小学，我能不能也去呀？我们拉钩说好了，要一起当一年级的小学生呢。”当时他还笑着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说“爸爸一定努力”，可转过身，就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
他幼年时因为家乡教育资源差，明明成绩拔尖，却没考上县重点中学，只能去镇上的普通学校，最后高考失利，只上了个专科。后来拼了命在大城市扎根，从流水线工人做到技术主管，吃了太多没文化的苦，他绝不能让乐乐重蹈覆辙。
“我知道你担心钱。”傅浩霖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电视柜前，蹲下身拉开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深色的布包。布包是母亲亲手缝的，针脚细密，打开后，里面躺着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是母亲年轻时在村口小学教书的样子。
“这是妈上个月偷偷塞给我的，说里面有十万块，是她攒了一辈子的养老钱。”傅浩霖把银行卡放在茶几上，声音有些哽咽，“妈说‘乐乐是傅家第一个要进大城市名校的孩子，不能耽误’，我当时还跟她吵，说不能动她的养老钱，可现在……”
郑昭微的眼睛瞬间红了，她伸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妈年纪大了，一身的毛病，这钱咱们怎么能要？万一她以后生病……”
“我没要。”傅浩霖摇摇头，指尖轻轻拂过银行卡上的纹路，“我跟妈说，我自己能想办法，可昨天我去中介那问了，实验小学附近的学区房，哪怕是老破小，首付也要三十五万。咱们手里的存款加上我的公积金，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五万，差的十万，除了妈的这笔钱，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傅乐乐揉着眼睛走出来，小脸蛋上还带着睡痕，身上穿着粉色的小熊睡衣，手里攥着一个皱巴巴的画本。“爸爸，妈妈，你们怎么还不睡呀？”她走到傅浩霖身边，小手抓住他的裤腿，仰头看着他，“我刚才做梦，梦见我跟朵朵一起去了有大恐龙滑梯的小学，老师还夸我画的画好看呢。”
傅浩霖的心猛地一软，他蹲下身，把女儿抱进怀里，鼻尖蹭了蹭她柔软的头发：“乐乐喜欢那个小学吗？”
“喜欢！”乐乐用力点头，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朵朵说那里的老师会教我们唱好听的歌，还会带我们观察小蚂蚁，我好想去呀。爸爸，我能去吗？”
傅浩霖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里面装满了期待，没有一丝杂质。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这样眼巴巴地问父亲“能不能去县重点”，可父亲只是叹了口气，说“家里没钱”。那种失望的滋味，他这辈子都不想让乐乐体会。
“能。”傅浩霖的声音异常坚定，他抱紧乐乐，抬头看向郑昭微，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只剩下决绝，“乐乐一定能去。明天我就跟中介约，去看他说的那套老破小，首付的事，咱们一起想办法，大不了我再找公司申请加班，多挣点加班费，总能把贷款还上。”
郑昭微看着丈夫眼底的光，又看了看女儿在傅浩霖怀里露出的笑脸，心里的纠结慢慢散去。她走过去，坐在傅浩霖身边，伸手搂住他们父女俩：“好，咱们一起扛。就算房子小一点、旧一点，只要乐乐能有好的教育，咱们苦点累点都值。”
乐乐似懂非懂地看着爸爸妈妈，小手紧紧抱住傅浩霖的脖子，把小脸贴在他的肩膀上：“爸爸，妈妈，我会乖乖听话的，我也会好好读书，不让你们失望。”
傅浩霖闭上眼睛，鼻尖发酸。他知道，从决定动用母亲养老钱、买学区房的这一刻起，他们家的生活就要进入一段艰难的时期，可只要一想到乐乐能走进那所重点小学，能实现和好朋友的约定，所有的压力似乎都有了意义。
他拿起茶几上的银行卡，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却像是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希望。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可客厅里的氛围，却从之前的压抑，慢慢透出了一丝温暖的光亮。傅浩霖知道，这场为了女儿教育的“豪赌”，他必须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