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野草生长

小满野草生长

主角:小满李大壮
作者:向阳向向阳

小满野草生长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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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那年的秋天,林小满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天还没亮透,

村子里弥漫着湿冷的雾气,像是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脏抹布。

他死死攥着妈妈那件红棉袄的衣角,手指头都攥得发了白。妈妈蹲下来,

用手理了理他睡得翘起来的头发,声音有点哑:“小满,听话,在家好好跟着奶奶。

爸妈去城里挣钱,给你买新书包,买大汽车……过年,过年就回来了。”“过年”这个词,

像是一颗被裹得太厚的糖,听起来甜,却怎么也尝不到味道。他低着头,不敢看妈妈的眼睛,

怕一看,自己就会没出息地哭出来,更怕看到妈妈眼睛里和自己一样的水光。

大巴车像个喘着粗气的铁皮怪物,“噗嗤”一声,门关上了。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钝剪刀,

咔嚓一下,剪断了他手里那根无形的线。车子晃晃悠悠地开走,

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几片枯黄的叶子。小满没动,也没哭,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

眼睛盯着车子消失的那个拐角,好像只要他盯得够久,那车就能再开回来似的。

奶奶粗糙的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叹了口气:“走吧,回家,灶上还温着粥呢。”家,

还是那个家。土墙,黑瓦,院子里有棵老槐树。只是突然变得空荡荡的,

连空气好像都变稀薄了。墙上那张全家福还是过年时拍的,照片上的爸爸妈妈笑得一脸灿烂,

他被爸爸抱在怀里,也傻呵呵地咧着嘴。可现在,照片的颜色好像也旧了不少。

日子一天天过,像村边那条流得慢吞吞的小河。奶奶很忙,天不亮就起来喂鸡、扫地,

然后扛着锄头下地,太阳落山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锅里总会给他留着饭,

有时候是粥和咸菜,有时候是几个蒸红薯。奶奶的话很少,

最多的几句就是“吃饭了”、“作业写完了没”、“天黑了,莫往外跑”。小满也很少说话,

他开始学会了自己穿衣服,虽然扣子有时候会扣错;学会了自己洗碗,虽然偶尔会打碎一个,

换来奶奶几声埋怨。村里的小孩们看他的眼神有点怪。尤其是那个叫李大壮的孩子王,

比他高半个头,壮得像头小牛犊。那天放学,小满一个人走在田埂上,

李大壮带着两个跟班堵住了他。“喂,没爹没娘的野娃子,你奶奶今天给你吃啥了?

”李大壮笑嘻嘻地,用一根树枝戳了戳小满的肩膀。小满抿着嘴,想绕过去。

李大壮一步跨过来,又挡住他:“咋不说话?哑巴了?你爸妈不要你喽,

把你扔给你奶奶那个老棺材瓤子喽!”这话像根烧红的针,猛地扎进了小满的心里。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嘿,还敢瞪我?

”李大壮觉得权威受到了挑战,用力推了他一把。小满踉跄一下,跌坐在泥地上。

手掌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生疼,但他死死咬着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周围的几个孩子发出一阵哄笑。从那以后,这种欺负就成了家常便饭。

有时候是抢走他带来的午饭——一个白面馒头,然后扔在地上踩两脚;有时候是趁他不注意,

往他的后背上扔泥巴团;有时候,只是几句充满恶意的“野孩子”、“没人要”。

小满试过告诉奶奶。那天他被李大壮推搡得胳膊上青了一块,晚上奶奶给他洗脚时看见了。

他小声说:“是李大壮推的……”奶奶撩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那块淤青,

只是用粗糙的毛巾用力给他擦了擦脚,嘟囔道:“小孩子家打打闹闹,正常。你莫去惹他,

离他远点就行了。”心里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像被风吹灭的蜡烛,嗤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他不再试图向任何人诉说。所有的委屈、害怕和孤单,都被他默默地咽回肚子里,

沉甸甸地坠在心底。直到他遇到了“石头”。那是个下雨天,他在放学回家的路边的草垛旁,

发现了一只被淋得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小土狗。瘦得皮包骨头,毛色脏兮兮的,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小满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小狗没有躲,

反而伸出温热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那一刻,小满觉得心尖上最硬的那块地方,

好像突然软了一下。他把小狗揣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它,偷偷带回了家,

藏在了院子后面堆放柴火的破窝棚里。他把自己省下来的红薯、粥,偷偷喂给它。

他给小狗取名“石头”,希望它能像石头一样,结实,不容易死。从此,

破窝棚成了他唯一的秘密基地。每天放学,他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石头。他会抱着它,

把在学校里受的委屈,对爸爸妈妈的想念,夜里做的噩梦,所有所有不敢跟别人说的话,

都细细地说给石头听。石头不会说话,只是用它湿漉漉的鼻子蹭蹭他,

或者安静地趴在他腿上。但对小满来说,这足够了。这微弱的温暖,

是他黑暗日子里唯一的光。可是,连这唯一的光,也没能留住。那天放学晚了些,

他急着跑去窝棚,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地上只有几根被扯断的草绳。

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他发疯似的在村子周围寻找,喊着“石头”的名字,

声音里带着哭腔。有小孩告诉他,看见李大壮他们下午在这边晃悠,好像逮着了一只狗。

天阴沉下来,开始掉雨点。小满什么也顾不上了,朝着村子后头那条荒废的河沟跑去。

雨越下越大,把他浑身都浇透了。在河沟边浑浊的泥水里,

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石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浑身湿透,

瘦弱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脖子上还套着半截粗糙的麻绳。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

雨声、风声,好像都消失了。小满站在雨里,愣愣地看着,没有哭,也没有喊。

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尖锐的东西,从他心底最深处,猛地刺穿了上来,

戳破了他所有的忍耐和伪装。他蹲下身,轻轻地把石头冰冷的身体抱进怀里,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不像他自己声音的、野兽般的嘶吼。

那声嘶吼好像把他身体里最后一点热气也带走了。雨水冰冷地浇在头上、脸上,

和滚烫的眼泪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泪。不,他根本没哭,只是眼睛疼得厉害。

他死死抱着怀里那具冰冷僵硬的小身体,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肉里。

河沟边的泥泞没过他的脚踝,很冷,但他感觉不到。脑子里嗡嗡作响,

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浑身发抖——是李大壮!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脱下來的、同样湿透的破外套,小心翼翼地把“石头”包裹好,

放在岸边一棵老槐树下,用几块大点的石头暂时围住。然后,他转过身,

那双平时总是低垂着、带着怯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赤红。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狼崽子,朝着村里李大壮家的方向冲去。雨还在下,天色昏暗。

李大壮正和几个跟班在他家院门的屋檐下弹玻璃珠,嘻嘻哈哈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刺耳。

小满浑身滴着水,泥猴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把他们都吓了一跳。“李大壮!

”小满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劲。李大壮愣了一下,随即看清是他,

又恢复了那副嚣张模样,叉着腰站起来:“哟,野娃子,淋雨淋傻了吧?找揍是不是?

”“石头……是不是你干的!”小满死死盯着他,拳头攥得紧紧的。

李大壮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但马上被蛮横取代:“是又怎么样?一条野狗而已,

老子弄死就弄死了!你还想给它报仇?”他说着,习惯性地伸手又想推小满。但这次,

小满没有躲。在那只手碰到他肩膀之前,他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一头撞进了李大壮的怀里!

这一下太突然,太凶猛,李大壮“哎呦”一声,直接被撞得向后踉跄,一**坐在了泥水里。

旁边的小孩都惊呆了。李大壮何曾吃过这种亏,尤其是在这么多跟班面前。他恼羞成怒,

嚎叫一声从泥水里爬起来,扑向小满。两个孩子顿时扭打在一起,在泥地里翻滚。

小满根本不会打架,他只是凭着心里那股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的恨意,用手抓,用牙咬,

用头撞,完全不顾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和脚踢。他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死死地缠住了李大壮。场面一片混乱,哭喊声、叫骂声惊动了屋里的大人。

李大壮的爹妈跑出来,费了好大劲才把两个泥猴分开。小满脸上挂了彩,嘴角破了,流着血,

一只眼睛也肿了起来,衣服被扯得更破。李大壮也没好到哪里去,

脖子上被小满挠出了几道血痕,胳膊上还有一个清晰的牙印。“反了天了!

你个有人生没人教的东西,敢打我儿子!”李大壮的娘是个泼辣妇人,指着小满的鼻子就骂,

伸手还想拧他耳朵。“是他先弄死了我的狗!”小满猛地抬起头,

那双肿着的、却异常明亮的眼睛瞪着妇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执拗,

“他弄死了石头!”那眼神竟让泼辣的妇人愣了一下。就在这时,

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回事?都住手!

”来人正是村里小学新来的周老师。她撑着伞,大概是放学路过,看到了这边的混乱。

周老师很年轻,梳着利落的马尾,皮肤白皙,

和村里那些常年劳作、皮肤黝黑的妇人很不一样。她走到近前,看着两个狼狈的孩子,

眉头微微蹙起。李大壮的娘立刻抢先告状,颠倒是非,只说小满如何发疯一样打她家壮壮。

周老师静静听着,没说话,然后看向小满:“林小满,你来说,为什么打架?

”小满紧紧抿着渗血的嘴唇,倔强地低着头,一声不吭。他习惯了,说什么都没用,

大人不会信他。周老师没有逼他,目光扫过周围看热闹的小孩,

最后落在其中一个比较胆小的孩子身上,温和地问:“你告诉老师,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小孩被老师看着,支支吾吾地,最后还是小声把李大壮如何抢狗、弄死狗,

小满如何来找他拼命的过程断断续续说了出来。李大壮爹娘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周老师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她没有立刻批评谁,而是先走到小满身边,蹲下身,

掏出干净的手帕,轻轻去擦他嘴角的血迹和脸上的泥水。她的动作很轻,很温柔,

带着一股好闻的肥皂清香。小满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躲开。除了妈妈,

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对他了。“疼吗?”周老师轻声问。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不知怎么,

就像一把钥匙,突然撬开了他心底那块封得死死的、装着所有委屈的石头。鼻子一酸,

刚才被打得那么狠都没掉一滴眼泪,此刻却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他死死咬着牙,

不让它们掉下来,只是用力地、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周老师看着他强忍泪水的样子,

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她站起身,对着李大壮的爹妈,

语气严肃却并不尖锐:“孩子打架是不对,但事出有因。李大壮欺负同学、虐待小动物在先,

性质更恶劣。这件事,我会向校长反映。作为家长,不能一味偏袒自己的孩子,

要教会他明辨是非和尊重生命。”她又看向李大壮:“李大壮,向林小满道歉。

明天交一份深刻的检查给我。”在周老师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

一向嚣张的李大壮蔫了,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句“对不起”。他爹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也没再多说什么,拉着儿子赶紧回家了。围观的人渐渐散了。雨不知何时也停了,

天边露出一丝惨淡的夕阳余光。周老师没有立刻离开,

她看着依旧站在原地、浑身狼狈不堪的小满,柔声说:“林小满,带老师去看看你的小狗,

好吗?”小满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默默地带着周老师,

走到了河沟边那棵老槐树下。看到那个用破外套包裹着的小小隆起,

他的肩膀又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周老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然后,

她帮着沉默的小满,在老槐树下挖了一个小小的坑,小心翼翼地将“石头”埋葬了。

没有说什么太多安慰的话,只是陪着他完成了这场简单却沉重的仪式。做完这一切,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老师把小满送回了家。奶奶看到小满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听完周老师简短的说明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喃喃道:“这娃……这娃咋这么犟……”周老师和奶奶在堂屋里说了好一会儿话。

小满听不清具体内容,

只隐约听到周老师提到“孩子心里苦”、“需要多关心”、“校园欺凌”之类的词。

奶奶一直沉默着。最后,周老师离开时,走到灶房门口,

对正在默默烧火的小满说:“林小满,老师知道你心里难受。如果以后有什么事,

随时可以来找老师,好吗?”小满没有回头,只是盯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

轻轻“嗯”了一声。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决定。他不再指望任何人来拯救他,奶奶不能,

远在天边的父母不能,甚至连看起来很好的周老师,也不能永远保护他。他唯一能依靠的,

只有自己。他要变得强大。不是李大壮那种仗着力气欺负人的强大,

而是一种让别人不敢再随意欺负他的强大。他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

但他想起周老师偶尔在课堂上说过的话——“知识能改变命运”。也许,读书是唯一的路。

第二天去上学,他脸上的淤青还很显眼。同学们看他的眼神各异,有同情,有好奇,

也有幸灾乐祸。李大壮看到他,哼了一声,却没再像以前那样主动过来挑衅。

小满仿佛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然后拿出了语文课本,

从第一课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无比认真地读了起来。那双曾经充满怯懦和迷茫的眼睛里,

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凶狠的专注。像一棵在石缝里挣扎了太久,终于探出一点根须,

拼命想要抓住泥土和水分的小草。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轨道,却又好像完全不同了。

小满依旧沉默,但不再是那种带着怯懦和躲避的沉默。他的脊背挺直了些,

走路时眼睛看着前方,不再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学校里,再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抢他的午饭,

或者往他身上扔泥巴了。李大壮那伙人见了他,眼神有些复杂,带着点不甘,

又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通常只是远远地哼一声,或者假装没看见他走开。

那种因为打了一场不要命的架而换来的、脆弱的平静,小满心里很清楚。

这并不代表他真正被接受了,他只是从一只可以随意踢打的皮球,

变成了一块没人愿意轻易去磕碰的硬石头。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里。

以前觉得枯燥无比的课本,现在成了他唯一的武器和铠甲。灶膛跳跃的火光前,

院子里老槐树的阴影下,甚至是在田埂上等待奶奶回家的间隙,

他都捧着那些被翻得渐渐卷边的书本。他认识的汉字越来越多,做的算术题越来越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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