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雪,是三界最凛冽的雪。它下了三千年,落满了望月崖的石缝,
封死了忘川河的渡口,却从未冻住过锦希心口那点滚烫的执念。直到今日,许宁珂踏雪而来,
玄色衣袍卷着魔气,像一把淬了冰的刀,要将那点执念连根剜去。锁妖塔在他身后摇摇欲坠,
塔身的裂缝里渗出的黑气顺着他的袖口攀爬,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墨痕。
锦希握着“碎星”剑,剑尖抵在他咽喉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剑身上映出她的脸,
白衣胜雪,眉眼间却凝着三百年的霜。“放了里面的东西,”她的声音穿过风雪,
带着昆仑墟特有的清寒,“我便饶你今日闯山之罪。”许宁珂忽然笑了,
喉结在剑尖下轻轻滚动,带起的风掀动她鬓角的碎发。他抬手,指尖避开锋利的剑刃,
轻轻捏住她的手腕,那触感烫得像忘川河底的业火。“锦希,你总这样。
”他的声音里裹着笑意,却藏着针,“三百年前在忘川河畔,你也是这样用剑指着我,
说要斩了我这个偷食彼岸花的‘邪魔’。”锦希猛地抽手,剑峰划破他颈侧,血珠涌出来,
却在触及衣襟时化作白烟。她才惊觉,眼前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为了给她摘一朵暖魂花,
就敢徒手去抓忘川毒蝶的青衫少年了。他是合欢宗宗主许宁珂,
是能单枪匹马硬撼昆仑结界的魔族新主,是三界修士闻之变色的“血手修罗”。
锁妖塔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塔身又裂开一道深缝,黑气如活物般嘶吼着往外涌。
锦希听见身后同门的惊呼声,指尖的剑抖了抖。
她记得师父闭关前的嘱咐:“锁妖塔内镇着上古凶煞,若有异动,不惜一切代价死守,
纵是玉石俱焚,也不能让凶煞出世为祸三界。”可许宁珂眼底的疯狂太过熟悉,
像极了三百年前他被逐出师门那天,跪在雪地里,望着她时那双染了血的眼睛。
“你就这么信你师父?”他忽然逼近一步,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额头,
气息里有合欢宗特有的靡丽香气,却掩不住底下的血腥气,“他没告诉你,锁妖塔里锁的,
根本不是什么凶煞,而是能让他突破仙阶的‘鸿蒙本源’?”锦希的心猛地一沉。
师父是昆仑墟的支柱,是她从小敬若神明的存在。可许宁珂的话像一颗石子,
投进她看似平静的心湖,荡开圈圈涟漪。她想起半年前,
山下村落接连发生修士灵力被吸干的怪事,那些修士的尸体上,
都残留着与昆仑结界相似的灵力波动。她向师父提及此事,师父却只淡淡一句“魔族作祟”,
便挥手让她退下。“放开我!”她运起灵力,周身的雪瞬间凝结成冰刺,朝着许宁珂刺去。
这些年,她在昆仑墟苦修,剑术早已炉火纯青,
冰刺带着凌厉的杀意却在触及他衣襟的前一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开。许宁珂不躲不闪,
任由几缕冰刺擦过肩头,带起的血珠落在雪地上,像绽开的红梅。“锦希,
”他的声音忽然低哑下来,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
“你还记得我们在望月崖种下的同心树吗?今年春天,它开花了,是你最喜欢的绯红色。
”冰刺在她掌心寸寸碎裂。锦希望着他肩头渗出的血,忽然想起那年望月崖的春天。
他为了给她摘崖顶的“醉仙果”,摔断了腿,却还坐在崖边,举着果子朝她笑,
阳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眼角的痣照得亮晶晶的。“你看,”他说,“比师父给的那颗甜多了。
”那时的风是暖的,云是软的,他的笑比醉仙果还要甜。锁妖塔的裂缝越来越大,
黑气如潮水般涌出,瞬间吞噬了半个昆仑。锦希听见同门的惨叫声,猛地回过神,
抬手便是一道净化符。符咒金光闪烁,却在靠近黑气时,被一股更强的力量打散。
许宁珂忽然挡在她面前,那道本该打向黑气的符咒,狠狠印在他背上。他闷哼一声,
喷出的血溅红了她的白衣。“别信他……”他抓住她的手,指尖冰凉,
指腹上的薄茧蹭得她掌心发麻,“锦希,他在骗你……”“许宁珂!”她终于忍不住吼出声,
眼泪混着雪水滚落,“三百年前你叛出师门,盗走《昆仑秘录》,
害死了看护秘录的三位长老!现在你又想放出锁妖塔里的邪祟,让三界生灵涂炭!你告诉我,
我要怎么信你?!”他的手猛地僵住,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大雪熄灭的炭火。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他缓缓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
看着那些黑气缠绕上他的身体,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也好。”他忽然转身,
朝着锁妖塔飞去,玄色衣袍在黑气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招展的黑旗。
“今日我便毁了这锁妖塔,让你看看,你誓死守护的到底是什么!”锦希提剑追上去,
剑气纵横间,却看见他在黑气中回头,朝她笑了笑。那笑容和三百年前望月崖上的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眼底的光彻底灭了。三百年前的忘川河畔,彼岸花正开得如火如荼。
锦希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胸口的伤口还在渗血。她是昆仑墟最小的弟子,
第一次下山历练就中了魔族的埋伏,灵力被废,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血腥味混着彼岸花的香气,让她一阵阵发晕。“喂,你还好吗?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一个穿着青衫的少年正蹲在她面前,
手里拿着一片宽大的绿叶,叶子上盛着些清澈的露水。少年眉眼清秀,皮肤是健康的麦色,
笑起来时眼角有颗小小的痣,像被春风吻过的痕迹。“喝口水。”他把叶子递到她嘴边,
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唇,烫得她猛地缩回了头。锦希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许宁珂。
”少年挠了挠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无门无派的散修,路过这里,
听见打斗声就过来看看。”他指了指她胸口的伤,“你中了‘蚀心蛊’,再不想办法,
灵力会被蛊虫啃噬干净。”锦希的心沉了下去。蚀心蛊是魔族的邪术,她在宗门典籍里见过,
解药难寻。许宁珂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倒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这是我用彼岸花蕊和忘川水炼的药,能暂时压制蛊虫。
”他把药丸递过来,“虽然不能根治,但能让你撑到回昆仑。”锦希看着那药丸,
又看了看他真诚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吞了下去。药丸入口微苦,
却带着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去,胸口的灼痛感果然减轻了不少。“谢谢你。”她低声道。
“不客气。”许宁珂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宗门的?”“锦希,昆仑墟的。
”“昆仑墟?”许宁珂眼睛亮了亮,“那可是仙门第一大宗!我听说昆仑的雪景天下第一,
可惜一直没机会去看看。”锦希看着他眼里的向往,忽然想起师父说的“凡俗修士多愚昧”,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张了张嘴,想说“昆仑的雪很冷”,却没说出口。接下来的日子,
许宁珂背着她在忘川河畔找了个山洞养伤。他懂很多偏门的医术,
用彼岸花的汁液给她清洗伤口,用忘川河的淤泥敷在她的穴位上,逼出蛊虫的毒素。夜里,
他就坐在洞口吹笛子,笛声清越,能驱散附近的阴魂。锦希躺在铺着干草的石床上,
听着笛声,总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开始给他讲昆仑墟的事,讲望月崖的同心树,
讲师父教她练剑的趣事。许宁珂总是听得很认真,偶尔插一两句嘴,说些他游历四方的见闻。
“你为什么要当散修?”有一次,锦希忍不住问他。许宁珂吹笛子的手顿了顿,
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师父……去世得早,没来得及带我入宗门。”他笑了笑,
语气却有些低落,“其实当散修也挺好,自由自在,想去哪就去哪。
”锦希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心里忽然软了一下。
她从怀里掏出一本剑谱:“这是我入门时学的基础剑法,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看看吧。
”许宁珂眼睛一亮,接过剑谱翻了几页,激动得脸都红了。“谢谢你,锦希!”他抬头看她,
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等我学会了,就去昆仑找你,给你当护卫!
”锦希的脸腾地红了,别过头去看洞外的彼岸花。那些花明明开得妖异,
此刻在月光下却显得格外温柔。伤好后,许宁珂陪她回昆仑。路过望月崖时,
他非要拉着她种下一棵同心树。“书上说,相爱的人种下这棵树,等它开花结果,
就能永远在一起。”他一边挖坑一边说,额头上沾了泥土,像只调皮的松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