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村落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青灰色晨雾中,几声零落的鸡鸣犬吠显得格外清晰。林珩已经起身,用昨晚沈红梅送来的白菜,混合着珍贵的玉米面,熬煮了一锅粘稠的菜粥。
动作依旧带着实验室操作般的精准,但比起昨晚面对灶台的无措,已显得从容许多——他连夜优化了生火流程,将柴火的架设方式、空气流通通道都做了“标准化”处理。
安排好家人吃饭,他并没有立刻动身。
而是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潜伏者,守在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后,所有的感官都聚焦于隔壁院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隔壁传来了清晰的木门闩被拉开的“咔哒”声,以及轻微的脚步声。
就是现在!
林珩深吸一口气,调整面部表情至“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坚毅”,猛地拉开自家院门。
“吱呀——”
果然,隔壁门口,沈红梅正背着一个旧挎包,手里拎着锄头,准备去上工。
听到动静,她下意识回头。
四目相对。
沈红梅的脸,几乎是“唰”地一下就红了,眼神有些慌乱地闪烁了一下,迅速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地上有什么稀世珍宝。
显然,昨晚那“腹肌冲击波”的余威尚在。
林珩内心的小型战术分析屏上瞬间跳出一个结论:【目标反应:持续性羞赧。策略有效。】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沈红梅同志?这么巧,你也去上工?”
“啊……嗯。”
沈红梅的声音像蚊子哼哼,完全没了昨日怒怼长舌妇的泼辣。她胡乱点了点头,抬脚就要走。
“等等!”
林珩几步跟上,与她并排走在狭窄的、露水未干的村道上,语气自然,“我不认识路,也不知道具体在哪块地干活,能跟你一起走吗?”
理由充分,无法拒绝。
沈红梅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触及他那张在晨光中更显清俊的脸,又赶紧移开,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走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混合着青草气息的尴尬(至少在沈红梅看来是尴尬)。
到了地头,大队长王福贵拿着记分本,已经开始分配任务。
看到林珩,他指了指一片长满杂草的坡地:“林珩,你是新来的,今天先去那边挖地,先把草除了,再把土翻过来。看到没,就那样。”
他随手指了个老农的动作。
林珩顺着看去,那是一种造型古朴、全靠人力的铁制农具——锄头。
在他的数据库里,这属于“低效人力动能工具”,早该被自动化农机取代。
他没说什么,领了工具,走到指定区域。学着旁边人的样子,举起,落下。
“哐!”
一声闷响,锄头尖只浅浅地啃掉一层草皮,反震力却让他虎口发麻。姿势不对,发力点错误,工具与地面夹角非最优解……一系列分析瞬间在他脑中闪过。
旁边几个早就在偷偷打量他这个“城里小白脸”的年轻后生,忍不住嗤笑起来。
“嘿,瞧那架势,绣花呢?”
“我就说嘛,城里来的少爷,哪会干这个?”
“怕不是连锄头都没摸过吧?今天这六个工分,悬咯!”
嘲讽声不大,但足够刺耳。
沈红梅正在不远处除草,闻言立刻直起腰,柳眉倒竖,手里的镰刀往前一指:
“张二狗,李铁柱!你们闲得腚疼是吧?有那嚼舌根的功夫,多刨两亩地挣工分不好?人家刚来不会咋了?谁天生就会?再叭叭信不信我把你们昨晚偷摸去后山摸鱼的事告诉大队长!”
她声音清亮,语速极快,骂得那几个后生缩了缩脖子,讪讪地不敢再大声说话,只低声嘟囔“凶婆娘”、“护崽子似的”。
林珩没有理会那些嘲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驯服”这把原始工具上。
他停下来,不再盲目用力,而是仔细观察旁边老农的动作节奏,分析其腰部、手臂、手腕的协调发力模式,计算锄头落地的角度和深度。
【动作捕捉分析中……动力学模型建立……优化方案生成……】
不过十分钟,他再次举起锄头时,动作已然大变。
不再是蛮力下劈,而是带着一种流畅的、利用了腰腹核心力量的摆动。
“嚓!”
这一次,锄头利落地切入泥土,翻起一块完整的、带着湿气的土块。
效率提升至少百分之五十。
那几个原本嘲笑他的后生,看得有点发愣。
但这只是开始。
适应了基础操作后,林珩看着这笨重的直板锄头,机械设计师的本能开始蠢蠢欲动。他在心里快速勾勒出几个改良方案:调整锄刃角度以减少阻力,加装省力杠杆结构,甚至考虑更换更轻便耐用的材料……(当然,后者在当前条件下无法实现)。
就在他沉浸在“农具优化”的思维实验中时,村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柴油机沉闷却歇斯底里的咆哮声,最终归于一声无力地“噗嗤”。
“坏了坏了!拖拉机!拖拉机趴窝了!”
有人惊慌地跑来报信。
王福贵脸色一变,那台老旧的东方红拖拉机可是村里的宝贝疙瘩,春耕秋收都指着它呢!
他赶紧带着几个略懂维修的社员跑过去。
林珩也被动静吸引,放下锄头,走了过去。只见那台在他眼中堪称“工业化石”的铁家伙,正冒着淡淡的黑烟,一动不动。
几个社员围着它,这里敲敲,那里摸摸,满头大汗,却一筹莫展。
“怎么办?公社的维修员过来最少得两天!”
“这下耽误事了!”
林珩站在外围,冷静地扫描着这台机器。
在他眼中,这结构简单得如同儿童玩具。
通过声音(异常摩擦声)、烟雾(燃烧不充分)、以及社员们零碎的描述(“没劲”、“突突响然后就停了”),他迅速锁定了几个最可能的故障点。
“大队长,”林珩分开人群,走到王福贵面前,语气平静,“能让我看看吗?”
王福贵正焦头烂额,看着这个刚才连锄头都挥不好的知青,眉头紧锁:“你?你会修这个?”
“略懂一点机械原理。”
林珩没有把话说满。
他走到拖拉机旁边,无视了那些怀疑的目光,直接俯身,指向发动机与油路连接处一个不太起眼的滤网:“可能是这里堵塞,导致供油不畅。另外,火花塞也可能积碳过多。”
他语气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气场。
他甚至不需要工具,直接徒手(在旁人看来是极其大胆和不懂行径)掰开了一个卡扣,检查了一下,果然发现滤网上沾满了杂质。
“谁有细铁丝?再找块干净布来。”
林珩吩咐道,如同在实验室指挥助手。
很快,东西备齐。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林珩用那根细铁丝,灵巧地疏通滤网,又借来扳手,利落地拆下火花塞,用布擦拭掉上面的积碳。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高效,没有一丝多余,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好了,试试。”
他退开一步,对驾驶员说。
驾驶员将信将疑地上去摇动启动杆。
“轰——突突突——”
拖拉机发出了比之前更加有力、平稳的轰鸣声,黑烟也明显减少了!
“神了!真修好了!”
“这知青……有点本事啊!”
刚才嘲讽他的那几个后生,此刻张大了嘴巴,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王福贵看着重新动起来的拖拉机,又看看一脸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小事的林珩,脸上瞬间阴转晴,用力拍了拍林珩的肩膀(拍得林珩一个趔趄,这身体还是太弱):“好小子!真有你的!没想到你还是个技术人才!”
他大手一挥,当场宣布:“林珩同志!从今天起,你上午跟着大伙儿一起上工,下午就到队部,专门负责检修维护全村的农具!每个月,队里给你发十块钱工资!”
十块钱!
在这个一个壮劳力一天挣十个工分年底才能折算成几十块钱的年代,这相当于端上了铁饭碗,是领国家工资的人了!
周围瞬间投来无数羡慕、敬佩,甚至带点巴结的目光。
林珩对此并不在意,工资只是生存资源的数字体现。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找到了那个同样在看着他的沈红梅。
她站在人群外围,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羞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亮晶晶的、混合着惊讶、骄傲和某种与有荣焉的神采。
林珩心中那份属于星际精英的优越感,在此刻得到了小小的、无声的满足。
他朝着她的方向,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看,这就是他选择的雌性。
不仅会保护他,也会为他的能力而闪耀。
这种感觉,比设计出最复杂的星舰图纸,还要……令人愉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