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里那碗符水像一团点燃的鬼火,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我好不容易从那条吃人的大鱼肚子里抢来的力量,此刻就像一群见了官兵的土匪,在我经脉里抱头鼠窜,被那股灼热的气息追着**烧,疼得我直想满地打滚。
封印!
这他妈不是压制,是封印!
我浑身一软,膝盖发虚,差点没直接跪下去,冷汗“唰”地一下就把后背那件破布袍子给浸透了。
我死死瞪着玄清,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耍我……”
玄清那张死人脸,连一丝愧疚都没有。
他只是慢悠悠地,像个在自家后院散步的老爷子,从那宽大的袖袍里,又摸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黑漆漆的铁环。
铁环表面光滑得像水底的鹅卵石,内圈却刻满了密密麻麻、看得我头皮发麻的血红色符文。
月光从破烂的屋顶漏下来,照在上面,那些符文就像一群吸饱了血的蚂蝗,一明一暗地蠕动着,看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拿着那个铁环,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
他明明是个瞎子,脚步却稳得可怕,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
“药效只有半个时辰。”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那么平,像冬日里河面上结的那层薄冰,却让我从头到脚,瞬间掉进了冰窟窿。
“戴上它,我们才算真正两清。”
两清?
去**两清!
老娘在河底啃了十年白骨,杀了条伪神,好不容易爬上岸,以为从此天高海阔,**转眼就要给我重新戴上狗链子?
肚子里那股火烧火燎的剧痛,和我对锁链十年的恐惧憎恨混在一起,像一桶火油,“轰”地一下就点燃了我脑子里最后一根弦!
“我——不——戴!”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伴随着我滔天的怒火,那股被烧得奄奄一息的力量,像是回光返照,做出了最后的垂死挣扎!
“咔!咔咔!”
整个破屋里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了,墙皮上、房梁上,迅速凝结出一层瘆人的白霜!我脚下的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无数根锋利如刀的冰锥,从干裂的地缝里疯了一样往外长!
这点力气几乎抽干了我。
我抬起手,掌心凭空凝出一根三寸长的冰锥,闪着幽蓝的寒光,尖端颤巍巍地对准了他那张比死人还白的脸!
“瞎子,我再说一遍。”我盯着他,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阴冷,“把那玩意儿,给老娘拿开。不然……”
玄清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我看不懂的表情。
不是惊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看穿了一切的怜悯。
“你看,”他轻声说,像是在叹息,“这就是失控。”
下一秒,他动了。
我压根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抗拒的、带着一股子太阳般灼热气息的大力,就闪电般扼住了我持着冰锥的手腕。
他的手指明明冰凉得像死人,可那股力量,却烫得像一块刚从炉子里夹出来的烙铁!
“滋啦——”
我掌心那根能戳穿石头的冰锥,在他手里连半秒都没撑住,瞬间化作一团白汽,蒸发得干干净净!
一股钻心的剧痛从他接触的地方传来,我感觉我身体里那股阴寒的妖力,就像是见了天敌的耗子,一碰到他那股纯阳之力就被烧得吱哇乱叫,魂飞魄散!
这王八蛋!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
“你的力量,源于水,依附于怨,至阴至寒。”他捏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他那空洞的眼眶对着我,声音里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而我这庙里,供的是三昧火官,修的是纯阳正法。在这里,我就是你的克星。”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个冰冷的“锁妖环”,不容抗拒地,朝我另一只空着的手腕套了上来。
不!
我绝不!
我绝不再被任何人锁住!
“滚开!”
我疯了一样用另一只手去抓他的脸,尖利的指甲在他那张过分干净的脸上,当即划出几道清晰的血痕!
我张开嘴,狠狠地去咬他的胳膊,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狗,做着最徒劳、最疯狂的挣扎!
但他太稳了。
无论我如何挣扎,他的身体都像一座扎根在地下的山,纹丝不动。
那冰冷的铁环,离我的皮肤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喀嚓。”
一声清脆的、金属合拢的轻响。
锁妖环,严丝合缝地,扣上了我的手腕。
一瞬间,一股远比刚才猛烈百倍的剧痛,从我的手腕处轰然炸开!
那感觉,就像有一条活的火蛇,顺着我的手腕钻进了我的血管里,然后顺着我的每一条经脉,一路疯狂地灼烧、焚噬,直冲我胸口那颗还在有力跳动的妖丹!
“啊——!”
我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浑身上下的力气,连同那股刚刚还让我感觉自己无所不能的庞大力量,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了。
我骨头都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痉挛着,软塌塌地堆在了地上,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我能感觉到,那股力量还在我身体里,像一片被堤坝圈禁起来的汪洋大海。
可我和它之间的联系,却被这枚小小的、冰冷的铁环,硬生生地、残忍地切断了!
我能看见它,感觉到它,却再也无法调动一滴水!
我又变回了那个弱小的、无力的、任人宰割的我。
玄清,你个王八蛋最好每天烧香拜佛,祈祷你这破链子够结实!不然,等老娘学会怎么玩这身新力气那一天……第一个淹的,就是你这破庙!
我正疼得快要昏死过去,在心里疯狂问候他祖宗十八代,破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由远及近的喧哗声。
“妖孽!那个从河里爬出来的妖孽在哪里!”
“滚出来!杀了那怪物!为河神大人报仇!”
是村里人的声音。
我手腕上的灼痛还没消退分毫,心口又像是被谁拿棉花给死死堵住了,又闷又胀。
我咬着牙,撑着冰冷的地面,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那扇摇摇欲坠的庙门口,朝外望去。
几十根火把,像一条蜿蜒扭曲的火蛇,从山脚下一直蔓延到我的眼前。火光映照下,是一张张我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每一张都写满了正义凛然的愤怒和恐惧。
领头的,是我那德高望重的村长。
他旁边,是我那为了五两银子就把亲生女儿卖了的好爹娘。
我娘一眼就看见了我,先是像见了鬼一样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比杀猪还刺耳的尖叫。
“啊——!你这个怪物!你为什么还活着!你害死了河神大人,你要害死我们全村人啊!”
我爹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他用一根手指着我,嘴唇哆嗦着,眼里全是怨恨和嫌恶。
“我们当初就不该生下你这个灾星!你快去死!去给河神大人赔罪!别连累我们!”
他们的咒骂,像一把把生了锈的钝刀子,往我心上割。
可笑的是,我竟然感觉不到多少疼。
也许是手腕上这该死的锁妖环的灼痛太过清晰,又或许是,我早就麻木了。
我只是觉得好笑。
十年前,他们哭着喊着送我去死,是为了全村的安宁。
十年后,他们举着火把吼着让我去死,还是为了全村的安宁。
合着我这条贱命,天生就活该给他们这群狗东西垫背?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充满恐慌的惊呼。
“水!水涨上来了!”
“老天爷啊!河水……河水漫过来了!”
我越过那一张张瞬间变得惨白的脸,朝山下望去。
原本还算温顺的河水,此刻像是彻底发了疯的野兽,浑浊的浪头一波高过一波,已经冲垮了低矮的河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凶猛地朝着村庄的田地和房屋涌去。
报应来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
这不就是我从河底爬上来时,做梦都想看到的场景吗?
人群彻底乱了,哭喊声、尖叫声混成了一锅滚烫的粥。
“道长!道长救命啊!”村长连滚带爬地冲到庙门口,“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我身后的玄清连连磕头,“求求您,快杀了这个妖孽吧!只要杀了她,河神大人的愤怒就一定会平息的!”
玄清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是侧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眶精准地“看”着我。
“去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又狠又准地扎进了我的耳朵里。
“去平息水患。”他淡淡开口,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去把地扫了”,“这是你作为巡河人的第一个职责。”
我看着山下那些惊恐万状、却又对我恶语相向的嘴脸,心里那股子讽刺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为什么要救他们?”我笑了,笑声里全是毫不掩饰的凉意,“他们刚刚还让我去死。”
“你救的不是他们。”玄清的声音依旧那么平,那么冷,“你是在赎你自己的罪。”
罪?我他妈有什么罪?!
可是……我瞥了一眼身边这个跟个木桩子似的瞎子道士。
如果我不救,村子被淹了,这笔账,他百分之百会算在我的头上。到时候,他就有了一万个理由来折磨我,拿捏我。
我救他们,不是为了他们。
我是在救我自己,是不想让他这个瞎子,再多一条“全村人性命”的道德锁链,来锁我一百年。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底最后那点不甘和挣扎,也彻底凉了。
最终,我还是在玄清那冰冷的“注视”下,缓缓抬起了我的左手。
手腕上的锁妖环像是感应到了我的意图,那股灼痛感猛地加剧了十倍!
“嘶……”我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感觉整条胳膊的骨头都在被这该死的玩意儿一寸寸碾碎。
我咬紧牙关,把那声痛哼死死地咽回了肚子里,集中全部精神,无比艰难地去勾连丹田里那股被压制得只剩下一缕游丝的妖力。
这个过程,比我在河底用骨头磨了十年刀还要累,还要痛苦。
我的额头、后背,瞬间就被疼出来的冷汗彻底浸透了。
“退——下——!”
我死死盯着山下那片翻涌的浊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那奔腾的河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了脖子,前进的势头戛然而止。
不行,还不够!
我将体内最后一丝力气也压榨了出来,用意念对着那片狂暴的水域,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了暴戾和疯狂的怒吼。
给老子滚回去!
这一次,水流仿佛终于听懂了我的命令,汹涌的浪头,像是打了败仗的溃兵,极不情愿地、缓缓地向后退去,最终退回了河道之内。
水患,平息了。
劫后余生的村民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退了!水退了!”
“多谢道长慈悲!道长真是活神仙下凡啊!”
他们欢呼着,哭泣着,然后一个个跪倒在地,全都朝着玄清的方向,朝着这座破庙,拼了命地磕头。
没有一个人,哪怕用眼角的余光扫我一眼。
我,这个刚刚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妖孽”,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我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晃了晃,狼狈地靠在了冰冷的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玄清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身边。
他身上那股清冷的檀香味,混着我鼻腔里的血腥味,形成一种古怪又无比讽刺的气息。
他“看”着山下那些对他顶礼膜拜的村民,声音依旧是那副冷得能掉冰渣的调调。
“看见了么。”
“他们的感恩,一文不值。”
他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眶对着我,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我看不见的、极淡的弧度。
“而你,救了他们。”
“现在,你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他忽然俯下身,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慢悠悠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那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廓上,激起一阵战栗。
“这股滋味,就是你作为巡河人,吃的第一顿饭。”
“慢慢品,别着急。”
“以后,管够。”
山下那帮狗东西的欢呼声,像一群苍蝇,嗡嗡嗡地往我耳朵里钻。
他们对着玄清那座破庙磕头,喊着“活神仙”,每一句赞美,都像一把盐,撒在我这颗刚换上的、还血淋淋的心上。
**在烂门框上,手腕上那该死的铁环子一抽一抽地疼,提醒我刚刚的“神威”不过是场笑话。
我救了他们。
用我那刚抢来还没捂热乎的力量,用我那被这破环子折磨得快要断掉的胳膊,救了那群刚才还喊着要烧死我、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的“乡亲们”。
然后,他们跪拜了那个把我当狗一样拴起来的瞎子。
而我,连他们一个感激的眼神都配不上。
这就是“赎罪”?
这就是我他妈从河底爬出来,换来的“自由”?
我看着玄清那张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脸,忽然笑了。
先是低低地笑,然后笑声越来越大,笑得我浑身发抖,笑得我眼泪都飙了出来,笑得我胸口那股子气又憋又疼,几乎要炸开!
“哈哈……哈哈哈哈……”
玄清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发疯,像在看一只被关在笼子里、无能狂怒的猴子。
等我笑够了,他才淡淡地开口:“疯完了?”
我止住笑,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也分不清是笑出来的,还是疼出来的。
“道长,”我盯着他,声音哑得像破锣,“你这买卖,做得可真划算。平白无故得了我这么个给你卖命的苦力,还得了个‘活神仙’的名头。”
“名头一文不值。”他转身朝破庙里走去,身影被拉得很长,声音冷得像冰,“你也一样。”
我的身体晃了晃。
山下的火把渐渐散去,世界重新归于死寂。
只剩下我和这个瞎子,还有这座比坟墓还破败的庙。
我拖着两条像灌了铅的腿,挪回那间属于我的柴房,“砰”的一声关上门,将自己摔在那堆硌得骨头疼的干草上。
我盯着房梁上那个破洞,月光从洞里漏下来,像一只冷漠的眼睛,在嘲笑我的狼狈。
这就是我的新牢笼。
一个比河底更冷,更让人绝望的牢笼。
第二天,我正坐在门槛上,用一根小木棍,一下一下地戳着地上那群不知死活的蚂蚁。
手腕上的伤口烂得更厉害了,流出的脓水混着血,散发着一股甜腥的恶臭。锁妖环像是长在了我的肉里,每一次心跳,都带着一阵火烧火燎的疼。
玄清照旧扔给我两个能把狗牙硌掉的窝头,和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汤。
这日子,除了能见着太阳,跟河底也没太大区别。
就在我琢磨着要不要把这窝头存起来,等攒够了当暗器砸死那个瞎子的时候,一阵“叮铃叮铃”的环佩声,像一把碎玻璃碴子,毫无征兆地撒进了这死气沉沉的院子。
声音又脆又细,带着一股子矫揉造作的讲究,跟这破庙的穷酸气场犯冲,听得我耳朵疼。
紧接着,一股甜得发腻的香味,像一条黏糊糊的蛇,顺着门缝就钻了进来。不是花香,倒像是把一整盒劣质胭脂水粉全打翻了,然后用尸油和了和,那股子冲鼻的劲儿,熏得我差点把中午喝的野菜汤吐出来。
我抬起头,眯着眼,顺着那股子妖里妖气的香味看过去。
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纱裙,正提着裙摆,脚尖点地,用一种生怕踩死一只蚂蚁的姿态,小心翼翼地迈过那道早就烂得差不多的门槛。
那模样,活像个下凡的仙女,错进了我们这穷酸的土地庙。
我没看她的脸,那玩意儿肯定是假的。
我只看她走路的姿势,那**扭得,一步三晃,生怕别人不知道那裙子底下是两瓣能夹死人的肉。那腰细得,跟水蛇似的,胸前那二两肉也挺得老高,颤颤巍巍的,恨不得直接甩到男人脸上去。
一看,就是男人最爱往床上揣,揣完了还能念叨一辈子,觉得自己拯救了全世界的那一款**。
她一进门,眼珠子就在这破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正殿蒲团上,那个盘腿擦剑的瞎子身上。
瞬间,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就亮了,像饿了三天的野狗见了肉骨头,提着裙子,整个人化作一只花蝴蝶,直接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