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大厅那充斥着蓝调香水味、冰冷斥责和失控逃离的夜晚，如同幽灵的影子，投射在第二天的校园里。
周一清晨，高二（1）班的教室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低气压。窗外的秋雨早已停歇，但阳光似乎无法穿透笼罩在班级上空的某种无形阴霾。王老师缺席，据说被连夜叫去处理校外的严重事件。
班长临时主持早读，念诵声显得无精打采。苏圆圆迟到了，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溜进座位，头埋得低低的，再不见往日的张扬，像只被拔光了羽毛的孔雀。吴倩则显得格外焦虑不安，眼神时不时瞟向夏晴空着的座位，又飞快地移开。
那张座位，空了。
夏晴，那个无论何时都精致完美、如同班级中心光源的存在，破天荒地没来上学。没有请假条，没有信息。
空气里沉默的重量让呼吸都变得困难。大部分同学低声议论的中心已经不再是方竹和林晚——昨晚方竹母亲在急诊室危在旦夕的消息不知怎地在小范围流传开，结合她昨天下午的请假和今早的缺席，无形的同情已悄然弥漫。而此刻，最夺人眼球的焦点，是夏晴那突兀的空位，以及昨夜急诊室那场由夏晴主演的、充满火药味的仓惶离场。
“喂，听说了吗？昨晚市一院急诊……”
“嘘！小声点！说是吵得可凶了……”
“夏晴好像骂了谁？还摔了单子？“
“方竹她妈好像不行了……夏晴不肯帮忙还在骂人？”
“啧啧，夏晴平时不是挺大方吗？怎么关键时刻……”
“你懂什么！那种家庭出来的……面子大过天吧？”
“哎，可怜方竹了……”
细碎的风声刮过耳膜，林晚坐在后排，面无表情地翻着数学练习册，仿佛周围的一切与她无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捏着书页的力道有多大。急诊室夏晴那刻毒的话语如同钢针，依然扎在心头。她强迫自己沉入题海。方竹母亲的医药费才是燃眉之急。昨晚在医院通宵帮方竹完善筹款资料、联系可能的公益援助，几乎耗尽精力，此刻眼下的青痕就是证明。
旁边的方竹也缺席了。林晚早上联系过她，知道阿姨昨晚后半夜在重症监护室情况暂时稳住，但后续治疗费用仍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方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只说了一句“资料提交了，在等审核”就匆匆挂了电话。林晚能想象她守在监护室外的样子，定是一夜未合眼。
就在早读接近尾声，教室里的议论声如同蚊蝇般嗡嗡作响却无法阻止时，突兀的手机震动声突然在寂静中被放大！
嗡嗡——嗡嗡——
是从林晚外套口袋里传出来的！声音不大，但在此刻的环境下清晰刺耳。
班长皱眉看过来。不少同学也好奇地望向后排。
林晚一怔，掏出手机一看——屏幕赫然显示着：【市一院重症医学科】！
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难道是方竹母亲情况有变？！她迅速起身，在班长和其他人错愕的目光中冲出后门，走到安静的走廊拐角接起电话。
“喂？”
“你好，这里是重症医学科。请问是方XX女士家属林晚吗？”电话那头是公式化的女声。
“我是！她情况怎么样？”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通知家属，患者方XX的紧急手术已成功完成。目前生命体征平稳，已脱离极危险期，转入术后观察区。但后续还需长期观察和康复治疗。请家属尽快来医办沟通后续方案和费用缴付事宜。”医生的话语简洁专业，却传递了最重要的信息——手术成功，脱离危险期！
压在心头一整夜的巨石轰然落地！林晚扶着冰凉的墙壁，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微尘在光束中浮动。她仿佛看到方竹听到这个消息时眼中会重新燃起的那点光亮。
“我知道了！马上通知家属过去！谢谢医生！”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挂断电话，她转身就想**室告诉方竹这个好消息——尽管人不在，但电话或消息总能联系到。这个消息对方竹而言，无异于无边黑暗中的灯塔！她的脚步轻快了许多。推门**室的刹那，嘴角甚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微放松的弧度。
然而，她这份轻松还没持续半秒，就被教室里的景象和一句极具恶意的追问彻底冻结、打破！
她刚推开后门，还没来得及坐下，讲台前临时替代班长维持纪律的学委正在讲题，却被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
“喂！林晚！”吴倩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声音拔得又尖又高，带着一种抓住对方小辫子的急切和莫名的亢奋，死死盯着刚刚走回座位的林晚，“你刚才偷偷摸摸跑出去干什么？！是不是又跟夏晴有关？！你在背后搞什么鬼？！是不是到处跟人说夏晴的坏话？！”
她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瞬间吸引了全班的目光！苏圆圆也抬起头，紧张地看着这边。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林晚身上。吴倩显然是极度焦虑于夏晴的缺席和她可能承受的“不利舆论”，急需找到一个攻击目标，将自己摘出去，同时试图挽救夏晴摇摇欲坠的形象——或者说是她自己作为“亲信”的地位。
教室里死寂一片。
林晚停下脚步，站在过道上，看着吴倩那张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扭曲的脸。刚才接电话带来的短暂轻松烟消云散，被一股冰冷的怒意取代。吴倩的质问，像污水一样泼过来，将她和夏晴之间的私人冲突，直接引向对全班同学的鼓动。
林晚的目光冷了下来。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手机默默放回口袋，手指紧攥成拳。
“就是！夏晴今天没来肯定有事！某些人昨天就开始编排她了！”苏圆圆受到吴倩的鼓动，也小声嘀咕着帮腔，虽然语气虚弱。
“对啊！林晚你刚才是接电话吧？鬼鬼祟祟的！”
“她们俩昨晚急诊室吵成那样，现在夏晴就不来了……”
“唉，方竹也挺惨……”
质疑和八卦的低语声又起，混杂着同情和看戏的心态。吴倩看着周围被自己点燃的情绪，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和稍纵即逝的心虚，声音更大了几分：“你说啊！装什么哑巴！昨天急诊室怎么回事？夏晴是不是被你气走的？你是不是在造谣她？她……”
“急诊室电话。”
一个平静却异常清晰的声线突然响起，不大，却像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割裂了吴倩激昂的质问和满室的嘈杂。
是林晚。
她挺直脊背，目光不再看着吴倩，而是缓缓扫过全场一张张或好奇、或疑虑、或幸灾乐祸的脸，最后落在了讲台上同样有些无措的学委脸上。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客观事实：
“刚才电话，是市一院重症科打来的。”
她顿了一秒，清晰而平稳地说出了那句足以让所有议论戛然而止的话：
“方竹母亲的手术……成功了。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教室里炸开！
所有声音瞬间被抽空！死寂！绝对的死寂！
苏圆圆猛地捂住了嘴，瞪大眼睛。吴倩的表情僵在脸上，那副欲要掀起更大风浪的质问姿态像被按了暂停键，滑稽地定格，眼底的得意瞬间被震惊和一丝无地自容的难堪取代。那些刚才还在低声议论的同学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上满是愕然和难以置信！连讲台上的学委也愣住了！
手术……成功了？
方竹母亲脱离危险了？！
这个消息像一颗威力巨大的震撼弹，不仅瞬间炸碎了吴倩精心营造的“林晚搞鬼论”，更以一种无可辩驳的真实，用最沉重也最温暖的方式，狠狠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原来刚才林晚接的那个电话，承载的是一个人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母亲获救的消息！而他们刚才在做什么？在怀疑一个刚帮同学母亲扛过生死关的人？在听吴倩引导着，把焦点放在无关紧要的、毫无意义的争斗上？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潮水般无声地淹没了许多人的脸！
吴倩的脸涨得通红，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挽回局面，却发现所有的指责在“手术成功”这四个字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卑劣！她像个小丑，被钉在了名为自私与刻薄的耻辱柱上！
教室里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震惊之后是沉默，沉默之下是翻涌的复杂情绪——对方竹和她母亲的同情和一丝庆幸，对林晚的误会和不自然，以及对吴倩和苏圆圆煽风点火的厌恶。这沉默重得像铅块，压得吴倩几乎喘不过气，苏圆圆更是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
就在这死寂的、尴尬的、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就在吴倩面红耳赤、进退失据，试图再挣扎地说点什么的关口——
教室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瘦弱的身影，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是唐朵。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底还带着未散尽的惊恐阴影，细瘦的身体在宽大的校服里显得更加伶仃。但她此刻站得异常挺直，像一棵在寒风中努力挺起腰的芦苇。她抬着头，目光不再是惯常的躲闪和怯懦，反而像是积聚了某种破茧而出的力量，直直地、穿透性地刺向讲台方向，刺向那因震惊而呆滞的吴倩！
整个教室的目光，瞬间又从吴倩和林晚身上，被这个突然站起来的女孩所吸引！惊疑不定！唐朵？她想干什么？她能说什么？
只见唐朵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她似乎鼓起了毕生的勇气，然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用不大却如同惊雷般清晰的声音，清晰地说道：
“吴倩，”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但异常坚定地吐出足以让教室凝固的话语——
“我看见你了。”
嗡——
如同沸油滴入冰水！
石破天惊！
这五个字，像带着电光划破沉重的铅云！
吴倩像是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变成一片死灰般的惊恐！
苏圆圆更是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其他同学也全都惊呆了！
看见？看见什么了？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轰然炸响那晚艺术节前的悬案——更衣室里被莫名其妙泼洒可乐污毁的画稿和苏圆圆的演出服！
就在全班震惊得无以复加，如同被冻结时！
唐朵像是完成了某种破壳的仪式，没有停顿，紧接着做了一个动作！
她从课桌抽屉里，拿出了一个边缘被精心用透明胶粘好、却依旧皱巴巴、布满污迹的旧素描本——正是那晚被苏圆圆抢夺、被撕毁丢弃、被可乐毁掉的那个本子！但那本子此时被摊开在桌面上，翻到了一页！
令人震惊的是，这一页，用她熟悉的、充满张力的炭笔线条，清晰地画着一个潦草却传神的场景：光线昏暗的楼梯拐角。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正拿着一个大杯的可乐，倾斜着，深褐色的液体泼洒而出！而被泼洒的对象，似乎是——散落在地上的纸张？旁边的置物架上，隐约挂着一件亮闪闪的衣物一角……
画面上拿着可乐的那个身影，穿着校服，梳着一个极具辨识度的、侧边用彩色皮筋扎起一小撮头发的马尾辫！
正是吴倩最标志性的发型！
“哗——！！！”
整个教室再也无法抑制地爆发出一片巨大无比的哗然！
唐朵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指着那幅充满了即视感和恐怖真相的速写草图，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带着全盘托出的决绝和勇气：
“那晚放学铃响前，我……我怕画稿被苏圆圆再破坏，想提前收回，跑到楼梯口……看见……看见吴倩你从食堂拿了超大杯可乐……倒在这个……更衣室旁边的垃圾……”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像在挣脱束缚着自己的枷锁：“那些纸……我画稿……你倒了可乐……把垃圾筒都泼出来了……弄脏了旁边的柜子……还有……衣服……”
真相！
被掩埋的真相！
以如此震撼、如此意想不到的方式，被最沉默的当事人，用最直观的证据，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铁证如山！
“我没有！！你胡说！！”吴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课桌，课本哗啦啦掉了一地！“不可能！你诬陷我！！”
“够了！”讲台上的学委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铁青！事情已经明朗！“吴倩！你……”
“哇——！”
没等学委的话说完，坐在吴倩前方的苏圆圆，那压抑了一整夜、被唐朵病倒吓坏了的恐惧、被昨夜急诊室氛围感染的羞耻、对夏晴缺席的恐慌、以及此刻被昔日同伴背叛的巨大愤怒和委屈……彻底爆发了！
她像一只被点燃的炮仗，猛地跳起来，一把抓起桌上的文具盒，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砸向了同样惊恐万状、试图狡辩的吴倩！
“吴倩！你个**！原来是你！！是你毁了我的衣服！还害我被记过！害我上不了台！！”苏圆圆状若疯狂，嘶吼着扑了上去，两个女生瞬间扭打成一团！课桌被撞得东倒西歪，书本文具漫天飞散！
整个教室彻底炸开了锅！混乱如同海啸般席卷！
“拉开她们！快拉开！”学委急得大喊。几个男生反应过来冲上去拉架。教室里尖叫声、哭喊声、劝架声乱成一锅粥！
然而，就在这彻底失控的混乱风暴中心！
在苏圆圆和吴倩扭打撕扯的桌子底下！
一本厚厚的硬壳书被撞落到地上——赫然是夏晴摊开放着、似乎忘了带走的精装词典！
啪嗒！
词典在掉落过程中翻开，从内页滑落一张小小的东西。
一张裁剪得边缘整齐的旧报名表复印件。
上面潦草但清晰地印着一个名字——夏晴。
参加项目：【清河三中-校园艺术团联合汇演】
而那个汇演日期……正是本校艺术节开幕的第二天！
就在这张皱巴巴的纸上，在那名字的下方，用铅笔清晰地写着两行小字，字迹娟秀流畅：
“替补主舞，名额唯一。一箭双雕？合作愉快。——KQ”
那字迹……班上不少人都认得，正是吴倩的！
空气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彻底的、死一般的真相冻结了！连扭打的苏圆圆和吴倩，拉扯的同学，全都被这一幕如同照妖镜般照出的核心驱动力——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利用她人、制造混乱以达到自己目的的黑影——彻底震撼得停止了动作！
夏晴……
吴倩写的纸条……
利用苏圆圆针对唐朵……最终目的是干扰一班节目……为自己参加三中联合汇演扫清内部障碍？！
这才是真正的“一箭双雕”？！
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寒毛直竖的念头！
吴倩的尖叫戛然而止！她看着地上那张纸条和自己写的字，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面如死灰，瘫软地滑坐到地上，嘴唇哆嗦着，再也发不出任何辩解。
苏圆圆也彻底傻了，看看地上的纸条，再看看面如死灰的吴倩，又看看那本属于夏晴的词典，仿佛第一次看清了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是什么人！
教室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到极致的死寂。每个人的目光，都带着震惊、愤怒、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毛骨悚然，投向了那个依旧空着的座位。
那个完美人设下，可能隐藏着令人不寒而栗心机的座位上。
林晚站在教室后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地上那张写满阴谋的纸条，照亮了吴倩崩溃的脸，照亮了苏圆圆茫然的泪眼，也照亮了唐朵那虽然依旧苍白却挺直脊梁的身影。
冰山开始崩塌。被精心维护的帷幕，被一只弱小却倔强的手，猝不及防地狠狠撕开了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