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天幕仍是深沉的墨蓝。林栖的公寓里早已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香槟、昂贵香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息。巨大的落地穿衣镜前，林栖穿着那件价值不菲的VeraWang主纱，纯白的缎面光滑如月华。化妆师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颗碎钻点缀在她精心盘好的发髻上。

“栖栖，太美了！”好友苏叶捧着手机对着她狂拍，夸张地惊叹，“岑砚待会儿来接亲，眼珠子非得掉出来不可！”

林栖看着镜中的自己。妆容完美无瑕，婚纱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和优美的肩颈线条。这本该是她人生中最美丽、最幸福的一天。可镜子里映出的那双眼睛，却空洞得吓人。浓密的假睫毛也遮不住那层灰败的底色。

她扯了扯嘴角，试图弯出一个符合当下气氛的微笑，却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几个小时前的画面——酒店房间里混乱的床单，陆沉洲带着酒意和痛苦的眼睛，还有她自己那失控的、仿佛要将这两年积压的情绪全部宣泄出来的疯狂。

那不是告别。

那是彻底的、无法挽回的撕裂。

后悔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怎么会在婚礼前夜做出这种事？仅仅是因为陆沉洲那条带着诀别意味的信息？还是因为……她内心深处对即将到来的婚姻本身，就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

“栖栖？栖栖！”苏叶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紧张啦？”她凑近，压低声音，挤眉弄眼，“放心啦，你家岑砚那么宝贝你，肯定被迷得七荤八素的！”

宝贝？林栖的心猛地一抽。昨晚那个在陆沉洲怀里意乱情迷的自己，和眼前这个穿着圣洁婚纱的自己，像两个分裂的、互相撕咬的灵魂。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苏叶……”

“嗯？怎么了？”苏叶还在调整她头纱的角度。

“我……”林栖看着镜中自己惨白的脸，那句“我不想结了”在喉咙里翻涌，几乎要冲破牙关。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死死扼住了她。如果现在说出来，会是怎样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岑砚会怎么看她？双方的家人、宾客、整个圈子的人会怎么议论她？陆沉洲……陆沉洲又会如何自处？

“咔哒”一声轻响，公寓的门开了。

“来了来了！”伴娘团里有人兴奋地低喊。

林栖浑身一僵，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她猛地转过身，看向门口。光影交错处，岑砚出现在那里。他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定制礼服，身姿挺拔。清晨微熹的光勾勒着他俊朗的侧脸轮廓。

他来了。

带着他“完美新郎”的面具，来迎娶他“完美的新娘”。

岑砚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伴娘团，精准地落在林栖身上。他的眼神很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不易察觉的温和。那目光落在林栖身上，却像带着滚烫的针，扎得她每一寸皮肤都在刺痛。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那眼神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死寂海面，深不见底。

“栖栖，”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准备好了吗？”他朝她伸出手，动作优雅而自然。袖口处昂贵的宝石袖扣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纯粹的光芒。

林栖看着那只伸过来的、骨节分明的手，胃里的翻腾再也抑制不住。她猛地捂住嘴，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踉跄着冲向最近的洗手间。

“呕——”门被摔上，里面传来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干呕声。

门外瞬间安静下来，欢乐的气氛荡然无存。伴娘团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错愕和担忧。苏叶紧张地看了看紧闭的洗手间门，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岑砚。

岑砚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甚至没有一丝波动。他只是平静地放下了伸出的手，插回西裤口袋。那姿态从容得令人心头发寒。

“阿砚，栖栖她可能是太紧张了……”苏叶试图解释，声音有些发虚。

“嗯。”岑砚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扇紧闭的门上，语气听不出情绪，“让她缓一缓。时间还早。”他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姿态闲适，仿佛只是一个耐心的等待者。

没有人注意到，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绷紧到极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洗手间里压抑的呕吐声断断续续。伴娘们交换着不安的眼神，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转的低微嗡鸣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晨曦透过窗户，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两块。岑砚就坐在那片微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像一尊沉默的、没有温度的雕像。

终于，洗手间的门开了。

林栖重新出现在门口。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精心修饰的妆容被泪水冲刷得有些斑驳，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疲惫。那件价值连城的婚纱穿在她身上，此刻只显得无比沉重，像一个巨大的、无法摆脱的枷锁。她扶着门框，身体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岑砚缓缓站起身，再次朝她伸出手。这一次，他的动作似乎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声音依旧平稳：“栖栖，该走了。”

林栖看着那只手，又看向岑砚那双深不见底、平静无波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疑问、愤怒或悲伤，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的死寂。这死寂，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她恐惧绝望。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冰凉的手腕时——

林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半步，身体重重撞在门框上。她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决绝。

“不……”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地刺破了死寂的空气，“岑砚……我们……我们不结这婚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瞬间吞噬了整个空间。

伴娘们倒抽一口冷气，苏叶惊愕地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栖。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只有林栖急促的、带着绝望的喘息声，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岑砚伸出的手，停顿在半空中。他没有收回，也没有再向前。他脸上最后一丝虚假的温和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岩石般的坚硬轮廓。他深邃的目光锁定在林栖脸上，那眼神里没有震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深沉的、洞悉一切的审视，和在那审视之下，冰冷燃烧的火焰。

“你说什么？”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更沉，像冰层下缓慢流动的暗河，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林栖被他看得浑身发冷，几乎要瘫软下去，但事已至此，她只能咬着牙，重复那个足以毁灭一切的决定：“我说……这婚……我不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