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汗钱就这样迷失在对策之下

血汗钱就这样迷失在对策之下

主角:张雅丽王科长
作者:smilemoyu

血汗钱就这样迷失在对策之下第17章

更新时间:2025-08-21

启明星幼儿园园长室的门,虚掩着。午后惨淡的阳光,穿过蒙尘的玻璃窗,斜斜地打在深棕色的实木办公桌上,切割出一块块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舞蹈。打印机静静地卧在桌角,像个吃饱了肚子的怪兽,暂时陷入了沉睡,只有电源指示灯还亮着一点微弱的红光,像只窥伺的眼睛。

张雅丽坐在宽大的办公椅里,背对着门口,面朝窗外。窗外是幼儿园的后院,滑梯和秋千在初冬的风里显得孤零零的。她没开灯,身影在逆光里有些模糊,只有肩颈的线条绷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手里捏着一支笔,无意识地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划拉着,没有写出一个字,只是在空白处留下一些杂乱无章的、深陷纸面的划痕。距离科技馆研学回来,已经过去好几天,但刘惠兰那个在颠簸大巴车里抛出的问题,像根细小的鱼刺,卡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时不时就带来一阵隐痛,搅得她心烦意乱。风衣前襟上那道猩红的口红渍,干洗店说尽力了,还是留下一点难以察觉的淡粉色印记。她看着那印记,有时会走神。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公事公办的克制。

张雅丽划拉的动作顿住了。她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将手中的笔轻轻搁在笔记本上。笔尖在纸面弹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嗒”声。

“请进。”她的声音不高,平平的,听不出情绪。

门被推开。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普通的牛皮纸箱。箱子看起来不轻,来人抱得有些吃力,胳膊上的肌肉微微绷紧。是教育局的小王科长。

他今天没穿那件勒脖子的夹克,换了件半旧的藏青色呢子外套,领口有些磨损。头发似乎刚理过,短了不少,露出青白的头皮,显得脸更瘦削,颧骨突出。镜片后的眼睛,带着一种复杂的疲惫,深陷在眼窝里,像是熬了几个通宵。那眼神不再是上次在厨房检查时的愤怒和锐利,反而沉淀着一种更深、更沉重的东西——是无奈?是困惑?还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无力感?他抱着箱子,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目光穿过斜斜的光柱,落在张雅丽逆光的背影上。

“张园长。”小王科长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喝水。

张雅丽这才缓缓地转过身。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快得如同水面的反光。她没起身,只是用目光平静地迎向小王科长,扫过他怀里那个扎眼的纸箱,最后落在他写满倦意的脸上。

“王科长,稀客啊。”张雅丽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上了一点若有似无的客套,“抱着这么大个箱子,是给我们园送温暖来了?”她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但那弧度只停留在肌肉牵动的层面,并未到达眼底。

小王科长没有接她话里的刺。他抱着箱子走进来,脚步有些沉重。纸箱放在张雅丽光洁的办公桌上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轻轻晃了一下。几缕灰尘被惊起,在光柱里慌乱地飞舞。

“有人举报。”小王科长开门见山,声音干涩得像枯叶摩擦。他摘下眼镜,用袖子胡乱擦了擦镜片,又重新戴上,仿佛这个动作能给他带来一点支撑。“举报启明星幼儿园,利用‘国际视野拓展’、‘创意思维孵化’等名目,变相收取高额费用,严重违反‘普惠性幼儿园’政策精神,违反教育局‘三不准’禁令。”他一口气说完,像是背诵演练过许多遍的台词,语速很快,却没什么气势,反而透着一股例行公事的疲惫。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那个牛皮纸箱。箱子里没有文件袋,只有一堆杂乱无章的东西:几张揉得皱巴巴、边缘卷起的启明星幼儿园收费通知单复印件,上面“孵化费”、“材料费”、“美学费”等字眼被红笔粗暴地圈了出来;几页打印的A4纸,标题是刺眼的“关于启明星幼儿园变相收费的举报信”,字里行间充斥着愤怒的控诉;甚至还有几张照片,拍的是幼儿园公告栏里贴着的、印有外教Sarah和法国师傅安托万的照片的宣传页,旁边用红笔写着“天价噱头!”。

这些“证据”,像一堆刚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破烂,带着一股陈旧的纸墨气和举报者压抑的怨怒,**裸地摊在张雅丽那张价值不菲的实木办公桌上,与桌面的光洁形成刺眼的对比。

小王科长从这堆杂乱的“证据”最底下,费力地抽出了一样东西。不是打印件,也不是照片,而是一叠装订好的、略显厚实的文件。他把它抽出来,放在那堆“破烂”的最上面。

那是一叠家长签字的“同意书”。

纸张是统一的格式,抬头印着“启明星幼儿园特色课程自愿参加同意书”。下面是课程名称:“国际视野拓展课”、“创意思维孵化课”、“生活美学实践课”……每一项后面都列着相应的费用。再往下,是家长签名栏和日期栏。

小王科长的手指按在这叠同意书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抬起眼,目光穿过镜片,带着一种混合着审视和最后通牒的意味,直直地看向张雅丽:

“这些,张园长,你怎么解释?举报信可以不理,但这些,”他的手指重重敲了敲同意书,“家长自愿签字的同意书,白纸黑字,同意参加这些所谓的‘特色课程’,同意缴纳相关费用!这难道不是你们变相收费最直接的证据吗?!”

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试图找回一点质问的力度,但那沙哑的底子,让这质问听起来更像是无奈的嘶喊。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窗外的风声似乎都停了。只有桌上打印机那点微弱的红色电源指示灯,在角落里不祥地闪烁了一下。

张雅丽的目光,终于从那堆“证据”上移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落在了最上面那叠家长签字的同意书上。

她没有惊慌,没有辩解,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那张精致的脸上,依旧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她甚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伸出右手——那只手保养得宜,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洁,涂着淡淡的肉粉色指甲油,与她此刻冰冷的表情形成奇异的反差。

她的指尖,没有去碰那些打印的课程名称和费用数字,而是直接、精准地落在了签名栏上。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温柔,像在抚摸情人的脸庞。

她的指尖,在一排排签名上缓缓划过。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品鉴的意味,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确认。

她看到了老陈的签名。那字迹歪歪扭扭,像几条喝醉了酒的蚯蚓在纸上爬行,“陈富贵”三个字写得又大又笨拙,最后一笔的“贵”字捺脚拖得老长,力透纸背,仿佛带着拍桌子时的余怒,却又被某种力量强行按捺住了,透着一股别扭的屈服。

她看到了刘惠兰的名字。“刘惠兰”三个字倒是写得端正娟秀,透着几分书卷气,与她那身油污的工装和粗糙的手掌极不相称。而在她名字的旁边,没有签名,只有一个清晰无比的、深蓝色的油污指印!那指印的边缘有些模糊,纹路里嵌着洗不掉的黑色机油污垢,像一个无声的、来自生活最底层的烙印,一个无法洗净的屈辱标记,深深地按在了“自愿”二字旁边!

张雅丽的指尖,就在刘惠兰名字旁那个油污指印的上方,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那么零点一秒。她的眼神似乎有刹那的失焦,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她的嘴角,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浓重嘲讽和洞察一切的了然。

“呵呵……”一声低低的、压抑不住的笑声,从张雅丽的喉咙里逸了出来。开始是低沉的,像闷在胸腔里,继而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开来。她笑着,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谬绝伦的笑话。

小王科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有些懵,脸上那点强装的质问气势瞬间瓦解,只剩下错愕和一丝被轻视的恼怒:“你……你笑什么?!”

张雅丽止住了笑,但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依旧挂着。她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直刺小王科长眼底深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

“王科长,您拿着这些家长签了字的同意书,来问我怎么解释?”她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打量一个天真的孩子,“这还需要我解释吗?您自己不是看得很清楚吗?”

她伸出涂着肉粉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同意书最上方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自愿参加!自愿!白纸黑字,家长亲自签名、按手印,自愿报名参加这些有益于孩子身心发展、开拓国际视野、孵化创意思维、提升美学素养的特色课程!自愿缴纳这些用于购买进口环保耗材、聘请高水平专家、组织高质量活动的合理费用!”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演讲的煽动力,每一个“自愿”都咬得极重,像鼓槌敲打在小王科长的心上。

“举报?”张雅丽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不屑,“举报我们什么?举报我们响应政策号召,自筹资金,殚精竭虑地为孩子提供更优质的教育资源?举报我们费尽心思设计课程,丰富孩子体验,拓展孩子眼界?还是举报我们——”她猛地拔高音调,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逼视着小王科长,“——太尊重家长的选择权,太把家长的‘自愿’当回事了?!”

她猛地一拍桌子!力道不大,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桌上那支笔又跳了一下。

“王科长!”张雅丽的声音陡然变得冷硬如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您要罚,便罚!您是主管部门,您有您的职责!我张雅丽,一个小小的民办园长,担着!该关门关门,该整改整改!”

她话锋一转,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抱起双臂,脸上重新挂起那抹冰冷嘲讽的笑意,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刮过小王科长瞬间变得苍白的脸:

“只是,在您开罚单之前,我请您,先下去问问!问问那些签了字的家长!问问陈富贵!问问刘惠兰!问问所有为了孩子的前程,在‘自愿参加’栏里签下名字、按下手印的家长们!”

她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让他们的孩子!回到——玩旧报纸糊破船的时代?!”

最后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办公室死寂的空气里,也砸在小王科长的心上。那“旧报纸糊破船”的画面,带着科技感的那艘航母大船的强烈视觉冲击,瞬间在他脑海里炸开!他张着嘴,想反驳,想质问那些“自愿”背后的无奈,想指出这些课程的虚高成本……可所有的话,都被张雅丽这“为了孩子未来”的宏大叙事和“自愿”的铜墙铁壁堵得严严实实!他感到一种深不见底的无力感,像陷入了泥沼,越是挣扎,陷得越深。他只能死死地盯着张雅丽那张冰冷而笃定的脸,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滚烫的沙子,烧灼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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