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鞭子般抽打在巡捕房证物室破碎的气窗上,碎玻璃碴在湿漉漉的地面闪着寒光。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新鲜油漆、福尔马林和陈旧纸张的浑浊气味。杜仲半跪在满地狼藉中,
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着柳佘——那个蜷缩在角落、死死抱着泛黄名单册、身体因无声恸哭而剧烈颤抖的少年法医。
灯光勾勒出柳佘侧脸的轮廓,惨白得如同新刷的石灰墙,汗水与泪水混在一起,
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砸在印着“柳婴”二字和“丙叁号。
神经系统敏感度异常”冰冷备注的纸页上,晕开深色的绝望。
杜仲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钝痛。
他见过无数惨烈的凶案现场,却从未像此刻这般,
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悲愤和冰冷的怒焰灼烧得几乎窒息。
喀迈拉计划……柳婴……丙叁号……柳佘……所有破碎的线索,
被这份名单和少年眼中焚烧一切的痛苦瞬间焊接成一条通往地狱的铁轨。他伸出手,
宽厚的手掌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厚茧,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覆上柳佘冰冷、颤抖的肩膀。
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传递的、带着粗粝暖意的力量。柳佘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烫到,
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深黑眼眸抬了起来,透过泪水和凌乱的额发,
死死地、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警惕盯住杜仲。那眼神里翻涌的痛苦和毁灭欲,
让杜仲心头凛然。“看着我,柳佘!”杜仲的声音低沉沙哑,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坚定,穿透柳佘混乱的意识,“看着我!
现在不是沉下去的时候!名单在我们手里!那个杂种跑了,但他留下了血,留下了气味!
告诉我,你的直觉,那个盒子……那个‘先生’……在哪里?”“先生”两个字,
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在柳佘濒临崩溃的意识里炸开!那双燃烧着痛苦火焰的黑眸骤然收缩,
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如同被冰锥刺穿的清醒!
察日志扉页潦草的签名缩写——“Dr.S”……还有……还有那份名单登记册最后几页,
墨水添加的、极其隐蔽的几行字迹——那些标注着“转出”或“特殊处理”的孤儿名字后面,
都跟着一个相同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接收地点代号:“圣恩堂”。圣恩堂!法租界西区边缘,
那座早已废弃多年、据说闹鬼的旧教堂!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尖锐、更冰冷的巨大危机感,毫无预兆地刺入柳佘的神经末梢!
像无数根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大脑皮层!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警兆,
而是清晰无比的、带着死亡腥气的指向!那个地方!那座教堂!那个阴影中的“先生”!
他就在那里!像一只盘踞在蛛网中心的毒蜘蛛,冷冷地注视着一切!
“圣恩堂……”柳佘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神经被强行撕扯的剧痛,却异常清晰,
“废弃的……圣恩堂……他……在等……”话音未落,窗外漆黑的雨夜深处,
法租界西区的方向,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大地呜咽般的巨响!轰隆——!!!紧接着,
是砖石瓦砾轰然倒塌的连绵巨响!即使在瓢泼的雨声中,也清晰得令人心悸!
杜仲和柳佘同时望向窗外巨响传来的方向!西区!圣恩堂的方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杜仲的血液!调虎离山!灭口陈静是为了引开他们,
袭击证物室是为了夺回或销毁名单,而此刻……这是毁灭最后的痕迹!那个“先生”,
要彻底抹掉圣恩堂!“走!”杜仲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猛地将柳佘从冰冷的地板上拽起。
他不再顾及柳佘手臂上被火焰燎伤的刺痛,也忽略了他眼中尚未熄灭的痛苦火焰。
时间就是一切!他扯下自己身上半湿的深灰色警用雨衣,
粗暴却不容抗拒地裹在柳佘单薄、微微发抖的身体上,将少年整个罩住。“跟紧我!
一步也别落下!”杜仲的声音在雨夜的走廊里炸开,
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近乎狂暴的决绝。他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咔哒顶上火,
身影如同出闸的猛虎,撞开闻声赶来的巡捕,
朝着巡捕房大门外那辆破旧的黑色福特轿车狂奔而去!柳佘被他半拖半拽着,
踉跄却无比迅捷地紧随其后,那件过大的雨衣下摆在他身后翻飞。少年苍白的脸上,
泪水已被冰冷的雨水冲刷干净,只剩下一种近乎玉石般的、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决绝。
深潭般的眼底,痛苦被强行压入最深处,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猎杀般的专注与冰冷。
引擎发出刺耳的嘶吼,破旧的福特轿车在湿滑的街道上如同离弦之箭,轮胎卷起浑浊的水幕。
车灯如同两把利剑,劈开浓得化不开的雨夜。西区在望,远处,
圣恩堂那高耸的、残缺的尖顶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而尖顶下方,
一片刺目的火光正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即使在大雨中也不断翻腾上升,
将那片天空染成诡异的暗红色!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教堂腐朽的木质结构,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如同魔鬼的狞笑。“妈的!”杜仲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轿车发出不堪重负的**。
他猛踩油门,车子在泥泞的巷道里疯狂地甩尾漂移,溅起一人高的泥浆,
最终以一个惊险的角度,嘎吱一声,斜停在熊熊燃烧的教堂废墟前。
热浪裹挟着烟尘和雨水烧焦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教堂的主体结构已经坍塌了大半,
只剩下几堵焦黑的、摇摇欲坠的石墙和那个孤零零的、被火焰包裹的尖顶。雨水浇在烈火上,
蒸腾起大片大片的白色水汽,让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的投影。杜仲推开车门,
灼热的空气瞬间灼痛了**的皮肤。他刚要冲出去,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力量大得惊人!柳佘!少年法医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裹在身上的雨衣,
只穿着那件被火燎焦了袖口的白大褂。雨水瞬间将他全身浇透,白布紧贴在身上,
勾勒出少年清瘦而紧绷的线条。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雨水顺着他乌黑的发梢、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只有那双眼睛,在教堂冲天火光的映照下,
亮得骇人!如同两簇在极寒深渊里燃烧的幽蓝火焰!那火焰穿透了浓烟、雨幕和烈火,
死死锁定在教堂侧面尚未完全坍塌的、连接着钟楼的一小段回廊的阴影里!“那里!
”柳佘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烈火与暴雨的喧嚣,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肯定,“他还在!
在钟楼入口!”他的直觉在疯狂尖叫!那个阴影里蛰伏的,就是一切痛苦的源头!
那个“先生”!杜仲没有丝毫犹豫!对柳佘那近乎神迹般直觉的信任,
早已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的验证中刻入骨髓!他反手握住柳佘冰冷的手腕,
将少年猛地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形成一道屏障,
同时手中的驳壳枪瞬间指向柳佘目光锁定的那片阴影!“出来!”杜仲的咆哮如同雷霆,
压过火焰的爆裂,“巡捕房!放下武器!”回应他的,是阴影里骤然亮起的一道寒芒!
快如闪电!撕裂雨幕!噗!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
杜仲只觉得左肩胛骨下方猛地一凉,随即是钻心蚀骨的剧痛!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狠狠撞得向前踉跄一步!他低头,
只见一截细长、闪着幽蓝寒光的金属针尾,正颤巍巍地钉在自己左肩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
针尾上,一滴诡异的、深蓝色的粘稠液体正缓缓渗出!毒针!“呃!”杜仲闷哼一声,
剧痛和瞬间蔓延开的麻痹感让他眼前一黑,手中的驳壳枪差点脱手!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伤口瞬间流遍全身!“杜仲!”柳佘的惊呼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恐!
他看到杜仲中针踉跄的瞬间,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攫住了他!不!不能是杜仲!
就在杜仲身体摇晃、即将失去平衡的刹那,那片燃烧教堂映照下的阴影里,
一个穿着黑色神父长袍、身形瘦高的身影缓缓踱了出来。
雨水冲刷着他花白的头发和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却依旧能看出昔日英俊轮廓的脸。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悲悯又无比诡异的微笑,右手优雅地握着一支结构精巧的银色吹管,
如同握着一支指挥棒。“杜探长,久仰。”老者的声音温和舒缓,
带着一种奇特的、能安抚人心的磁性,却比寒风更刺骨,“何必如此执着?
让旧日的幽灵安息,不好吗?
”他的目光掠过因剧痛而佝偻着身体、死死用枪支撑着才没有倒下的杜仲,
最后落在杜仲身后、浑身湿透、眼中燃烧着地狱火焰的柳佘身上。那目光,
带着一种狂热的、近乎欣赏的贪婪,如同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
“丙叁号……柳婴……”老者的声音里充满了病态的迷恋,“二十年了……你的神经,
依旧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
痛苦、恐惧、濒死的体验……它们在你的神经突触里留下了多么璀璨、多么珍贵的数据烙印!
是它们,让你拥有了这近乎神谕的直觉!是喀迈拉计划……造就了现在的你!”他张开双臂,
仿佛在拥抱这燃烧的废墟和倾盆的暴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疯狂,“看!
这火焰!多么壮丽!它将焚尽所有肮脏的过去!而你和你的神经,将随我进入新的圣殿!
我们将揭开人类进化的终极奥秘!”柳佘的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憎恶而剧烈颤抖起来!
那张道貌岸然的脸,那温和声音下包裹的疯狂,
瞬间与童年噩梦中那些穿着白大褂、拿着冰冷器械的身影重叠!
在黑暗禁闭室里的无边恐惧、被当做实验品观察记录的冰冷眼神……所有被冰封的痛苦记忆,
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化作焚毁一切的冰冷业火!“你……闭嘴!
”柳佘的声音如同从地狱深渊刮出的寒风,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他猛地从杜仲身后冲出,
完全无视了老者手中那支致命的吹管!他的目标不是老者,
而是老者身后、钟楼入口那扇被火焰映红的、半开着的厚重木门!
直觉在疯狂尖叫——那里面!有比老者本身更致命的东西!必须毁掉!“柳佘!别过去!
”杜仲强忍着剧毒侵蚀带来的麻痹和钻心剧痛,嘶声怒吼!
他看到了老者眼中一闪而逝的残忍笑意和再次抬起的吹管!他想扣动扳机,
但**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老者看着如同扑火飞蛾般冲向钟楼入口的柳佘,
嘴角的悲悯笑意化作冰冷的嘲讽。吹管再次凑近唇边,瞄准了柳佘毫无防备的后颈!这一次,
是足以瞬间摧毁神经的剧毒!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一道灰色的身影,
带着不顾一切的狂暴,如同炮弹般从侧面狠狠撞向老者!是杜仲!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和意志,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作为武器,狠狠砸了过去!
剧毒让他动作变形,速度远不如巅峰,但这搏命一击的冲击力依旧惊人!砰!老者猝不及防,
被撞得一个趔趄,手中的吹管歪斜,毒针擦着柳佘飞扬的衣角射空,钉在燃烧的木柱上,
发出嗤嗤的腐蚀声!“找死!”老者脸上的悲悯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杀意!
他反手一肘,狠狠击在杜仲受伤的左肩!“呃啊——!”杜仲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嚎,
伤口被重击,毒液的麻痹和剧痛瞬间加倍!他像一截被砍倒的木头,
重重地摔倒在泥泞燃烧的废墟里,溅起一片滚烫的泥水和火星!视野瞬间被剧痛染红、模糊!
“杜仲!”柳佘冲到钟楼门口,猛地回头,看到杜仲倒在泥火中的惨状,
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碎!一股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的剧痛和暴怒瞬间淹没了他!
他不再冲向钟楼,而是猛地转身,那双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黑眸死死锁定了老者,
如同锁定猎物的复仇凶灵!他的右手,闪电般探入白大褂内侧的口袋!老者击倒杜仲,
正欲再次抬起吹管解决这个碍事的探长,眼角余光瞥见柳佘的动作和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