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风者》的拍摄在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氛围中推进。片场成了江述和沈栖迟无声的战场,每一次对戏,每一次导演喊“卡”,都像是一次短兵相接。
江述的严苛变本加厉。他似乎铁了心要磨掉沈栖迟身上所有的光芒,或者说,磨掉她在他记忆中的那份柔软。他不再仅仅挑剔她的表演细节,甚至开始质疑她的专业态度。
一场重要的夜戏,是在一个尚未完全竣工的科技园区拍摄,情节是沈栖迟饰演的林茜,在项目遭遇重大挫折后,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办公楼里,面对巨大落地窗外的城市灯火,进行一场长达三分钟的无台词独角戏,需要完全依靠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展现角色内心的绝望、挣扎与最终的不甘和重新燃起的斗志。
这场戏难度极高,对演员的情绪层次和镜头表现力是极大的考验。
“Action!”
打板声落,片场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机器运转的微弱声响。
沈栖迟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模拟的都市夜景,灯火璀璨,却照不进她眼底的深潭。她穿着剪裁利落的西装套裙,背影单薄却挺直。镜头缓缓推近,捕捉她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起初,是茫然和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然后,眼眶慢慢泛红,泪水无声蓄积,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握紧,指节泛白,显示出内心的惊涛骇浪。嘴唇微微颤抖,像是在无声地呐喊、质问。最终,泪水还是滑落,但就在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变了,从崩溃的边缘猛地拽回了一种近乎凶狠的坚定。她抬手,狠狠擦去眼泪,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的目光变得锐利而充满挑战……
整个表演一气呵成,情绪饱满,层次分明。连旁边围观的工作人员都被带入戏中,屏息凝神。
“卡!”
江述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坐在监视器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沈栖迟缓缓从角色情绪中抽离,转过身,看向导演,等待着评判。她对自己的这次表演是有信心的。
江述看着监视器里的回放,久久没有说话。片场的气氛再次凝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落在沈栖迟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冰冷。
“情绪太外放了,沈老师。”他的声音平稳,却像冰锥一样刺人,“林茜是受过高等教育、极度理性的科技公司核心管理者,她的崩溃是内敛的,是无声的撕裂,而不是你这样……涕泪交加的煽情。你是在演苦情剧吗?”
沈栖迟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江述。
涕泪交加?煽情?苦情剧?
她刚才的表演,无论是从专业角度还是情感投入,都绝对称得上优秀!他分明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故意羞辱她!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冲上心头,让她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她死死咬着牙,才没有让到了嘴边的反驳冲口而出。
“对不起,导演。”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的颤抖,“是我理解有误。请给我一点时间调整。”
江述看着她强忍泪水和怒意的样子,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这次不是演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刺痛划过。但他立刻将这不合时宜的情绪压了下去,硬起心肠,冷声道:“全体休息二十分钟。沈老师,希望你调整好状态,我们时间有限。”
他说完,便不再看她,低头翻看起分镜脚本。
沈栖迟几乎是踉跄着冲回了自己的休息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所有或同情或看戏的目光,她背靠着门板,身体无力地滑落,终于忍不住,将脸埋进膝盖,无声地痛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以为她可以承受,可以professionali**地完成工作。可他一次又一次的针对和贬低,像钝刀子割肉,让她身心俱疲,尊严扫地。
她不由得想起以前。以前她拍戏遇到瓶颈,他总是最有耐心的那个,会一遍遍陪她分析人物,会在她沮丧时温柔地鼓励她“栖迟,你可以的”,会在她完成一场好戏后,眼睛里闪着光,毫不吝啬地夸奖她……
那些温暖的过往,与此刻冰冷的现实形成残酷的对比,让她痛彻心扉。
而另一边,江述在宣布休息后,并没有待在监视器前。他烦躁地站起身,走到拍摄场地外的走廊,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他眼前却不断浮现沈栖迟刚才那强忍泪水的模样。他知道自己过分了。她的表演明明很好,甚至超乎他的预期。可他就像个失控的魔鬼,忍不住要用最伤人的话语去刺伤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盖自己内心那早已溃不成军的阵地。
他恨她的决绝离开,更恨自己时至今日,竟然还会因为她的一滴眼泪而方寸大乱。
“江导。”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江述转过头,是饰演男主的影帝,陈瑾深。他年长江述几岁,在圈内口碑极好,为人也沉稳。
“陈老师。”江述按灭烟头,打了个招呼。
陈瑾深看着他,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了然:“江导,有些话,或许我不该多嘴。不过,作为合作者,我还是想多说一句。栖迟是个非常优秀的演员,也很敬业。导演严格要求是好事,但……过犹不及。剧组的气氛,大家都能感觉到。”
江述沉默着,没有回答。
陈瑾深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工作是工作,私人感情是私人感情。别让一些过去的事情,影响了现在的判断,也毁了这么好的一个项目和表演。有时候,放下,或许对彼此都是解脱。”
说完,陈瑾深便转身离开了。
江述站在原地,走廊尽头的窗户吹来冷风,让他打了个寒颤。
放下?
谈何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