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骨凌仙录

戏骨凌仙录

主角:苏砚霜顾长渊宋墨轩
作者:巧克力慕斯的旅程

戏骨凌仙录第2章

更新时间:2025-09-11

苏砚霜捏着信笺的手微微发抖,墨迹里的腥气钻进鼻腔,像极了去年冬天师娘咽气时,床头那碗没喝完的药汁——也是这样的铁锈味,混着苦杏仁的涩。

王伯的咳嗽声在身后响起,她这才惊觉自己站在朱红柱前太久,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师娘的手印在柱子上泛着暗哑的光,像块烧红的炭,烙得她眼眶发热。

“王伯,”她转身时喉间发紧,“明儿起,我要加练《窦娥冤》的滚白。”

王伯搓着围裙角,灯笼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更深:“可您这两日为查票根的事,每日只睡三个时辰......”

“不碍事。”她扯了扯嘴角,袖中那半叠票根硌得手腕生疼。

那些印着“白玉堂”金漆的票根,每一张都沾着看客的唾沫星子,可昨晚在破庙,柳青烟带着人追她时,喊的却是“别让她把票根带出去”——这哪是普通的戏票?

分明是某种凭证。

她摸黑走进后台,妆匣里的螺子黛还搁在老地方,师娘亲手雕的木梳压着半块桂花糕,是王伯今早塞的,现在已经硬得能硌掉牙。

她对着铜镜坐下,指尖抚过镜沿的裂痕——那是去年白玉堂的人来砸场子时留的,当时她唱《牡丹亭》到“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砚台就砸在镜面上,碎纹里至今嵌着金粉。

“我偏要唱破这面镜子。”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眼尾的胭脂被夜风吹得有些晕开,倒像是哭花了妆。

连续七日,苏砚霜天不亮就到戏台吊嗓。

《窦娥冤》的滚白要唱得“哭而不悲,怨而不怒”,她对着老槐树练,对着井台练,连喂戏班那只瘸腿猫时都在哼:“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午后,她揣着半块冷掉的芝麻饼去城南茶棚。

那里是戏子们说闲话的地方,跑堂的孙伯最爱收集修真界的奇闻。

“苏老板来啦!”孙伯擦着桌子笑,“今儿想听点啥?是哪家用符纸变戏法的杂耍班,还是哪个修士在山顶结丹雷劈了三棵松树?”

苏砚霜把茶钱推过去:“孙伯,可听过‘戏道传承’?”

孙伯的手顿了顿,抹布在桌面擦出个歪斜的圆:“那东西......十年前有个白胡子老道来喝茶,说过一嘴。他说戏道要‘演尽众生’,可现在修真界只认术法,谁还管这个?”他压低声音,“听说当年有个戏道大能,用一出《封神榜》演活了三百六十五路正神,后来被各大道统联合绞杀,说他‘借戏敛愿力’......”

“愿力?”苏砚霜捏紧茶盏,“就是修士们抢着要的信仰之力?”

孙伯点头:“那老道说,戏文里的悲欢最能引动人心,看客掉的眼泪、喝的彩,都是愿力。所以现在那些大戏班,背后都有宗门撑腰,白玉堂的东家......”

“苏姐姐!”

脆生生的唤声打断了孙伯的话。

苏砚霜转头,见个穿月白衫子的少女站在茶棚外,发间别着朵栀子花,手里还攥着本旧戏本。

“我在隔壁听您唱《窦娥冤》,”少女眼睛亮得像星子,“您唱‘这都是官吏每无心正法’时,连茶棚的燕子都停在梁上不动了!我叫林婉儿,最会抄戏本,您要找戏道的东西,我帮您!”

林婉儿说着便挤到苏砚霜身边,摊开戏本给她看:“您瞧,这是我抄的《乐府戏录》残卷,里面记着‘戏道四境’的练法——入戏要‘忘己’,化境要‘造境’......”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我阿爹是戏道修士,可他说现在没人信这个了......”

苏砚霜望着少女眼里的光,突然想起自己十二岁第一次登台时,师娘给她描眉的手也是这样抖着,说:“霜儿,要把戏台唱成活的。”她握住林婉儿的手:“信的人,总得先站出来。”

名角之争的告示贴满了城,苏砚霜在后台扎靠旗时,柳青烟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霜姐,我替您收着的珠花,前日追您时怕被抢,藏在城隍庙的香炉里了。”

苏砚霜接过盒子,珠花上的碎钻在烛火下闪着微光。

她想起那晚柳青烟眼底的狠厉,又想起这七日里,柳青烟替她送了十二趟信,熬了八回参汤,连戏服的金线开了都悄悄补上——或许那晚她是被胁迫?

“青烟,”她握住柳青烟的手,“明儿的场子,帮我布置好不好?要红绸,要香烛,要把师娘的点翠头面供在神龛上。”

柳青烟的手指微微发颤,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霜姐信我?”

“信。”苏砚霜替她理了理鬓角,“就像信师娘说的,戏台的命是真心给的。”

比赛前一晚,月亮刚爬上东墙,后台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苏砚霜掀开门帘时,只见妆匣翻倒在地,师娘的点翠头面滚在泥里,珠钗断了三支。

柱子上被泼了黑狗血,腥气熏得人睁不开眼,墙上歪歪扭扭写着“识相的滚下戏台”。

“谁干的?!”柳青烟抄起扫帚要追,被苏砚霜拉住。

“别急。”她蹲下身,捡起断了的点翠钗,翠羽上还沾着血点子——不是狗血,是人血。

王伯从外面跑进来,喘得直咳嗽:“后墙的狗被药倒了,道具箱被撬了,《窦娥冤》的斩台少了半块板!”

苏砚霜把点翠钗揣进怀里,转身对围过来的戏班众人说:“王伯带两个小子去药铺买生漆,青烟和阿福去木匠铺借工具,其他人把地上的狗血擦干净。我去城隍庙借香灰,镇镇这股子晦气。”

众人应了一声,分头行动。

苏砚霜跑出门时,风掀起她的外衫,露出腰间别着的银簪——那支在老槐树洞捡的簪子,流苏扫过小腿,像师娘的手在轻轻拍她。

子时三刻,生漆的味道混着香灰的苦,在后台漫开。

苏砚霜跪在地上,用木片抹着最后一道漆,斩台的木板已经补好,点翠头面用金漆粘好了断处,虽然不如从前精致,倒多了几分沧桑的韵味。

柳青烟举着烛台照她:“霜姐,你手在抖。”

“冻的。”苏砚霜搓了搓手,抬头时看见窗外泛白的天光,“快了,天快亮了。”

王伯从外面探进头:“镇台的红绸挂好了,神龛上的香也点上了,师娘的照片擦得锃亮。”

苏砚霜站起身,活动着酸麻的膝盖。

斩台上的漆还没干透,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留下个浅浅的指印——像师娘当年刷漆时留在朱柱上的手印。

东边的天泛起鱼肚白,苏砚霜望着镜中自己,鬓角沾着漆点,眼尾的胭脂被汗水晕开,倒比刻意化的更生动。

她摸出袖中的票根,在晨光下一张张抚平,票根边缘的血渍已经干透,像朵暗红色的花。

“霜姐,”柳青烟递来热粥,“喝口暖暖。”

苏砚霜接过碗,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很多人正往醉春楼方向赶来。

她放下碗,走到窗边,只见晨雾里影影绰绰有几个身影,其中一人腰间悬着白玉佩,在雾中泛着冷光——是白玉堂的少东家。

她握紧票根,指节发白。

有些戏,该开锣了。

苏砚霜刚把最后一叠晾干的票根收进木匣,后颈忽然掠过一丝凉意。

那凉意不似晨雾,倒像有人隔着半间屋子,目光正沉甸甸压在她发顶。

她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晃了晃,映出墙角立着的身影——灰蓝暗纹的团花戏服,袖口绣着半朵褪色的牡丹,老者背着手站在妆台边,铜镜里他的影子比真人更清晰些,眉骨高得像刀刻,眼尾皱纹里还沾着隔夜的脂粉。

"好一个不屈不挠的小丫头。"老者开口时,尾音带着点特有的拖腔,像是《打金枝》里郭子仪训子,沉而不僵,哑而有韵。

柳青烟手里的烛台"当啷"掉在地上。

王伯正往神龛里添香,香灰簌簌落了半手。

苏砚霜没动,她盯着老者腰间挂的鎏金镇纸——那是梨园行里掌班才有的信物,刻着"墨"字的地方被摸得发亮。

"您是...宋先生?"她声音发颤。

上个月茶棚里的说书人还在讲,二十年前名震三州的"墨魂班"班主宋墨轩,在唱完《长生殿》最后一折"埋玉"后,把戏箱锁进老榆木柜,从此再没登过台。

老者笑了,眼角的脂粉裂开细纹:"小丫头倒耳尖。"他抬手指向墙上补好的点翠头面,"昨夜有人往后台泼狗血,你不找帮手,不闹到官府,偏要自己生漆补钗、香灰镇晦——这脾气,倒像当年我那唱刀马旦的大徒弟。"

苏砚霜喉头发紧。

师娘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戏子的骨头是台上的柱子,折了要自己拿生漆粘",这话她记了七年。

此刻看宋墨轩眼底的光,忽然懂了茶棚里那些人为什么说"墨魂班的戏能唱得石头掉泪"——他眼里有团火,烧的不是戏台的热闹,是戏里那些人没说尽的委屈。

"我来是为了名角之争。"宋墨轩从袖中摸出个檀木盒,打开是枚羊脂玉扳指,"三日后醉春楼摆台,各戏班争'金嗓子'头衔。

你唱功稳,台功瓷实,但缺了股子...能把看客魂魄勾进戏里的狠劲。"他推过木盒,"跟我学三个月'九叠腔',这枚'传声玉'归你。

往后唱《窦娥冤》,连后堂的老夫人都能听见你喊冤的气音。"

柳青烟偷偷拽苏砚霜的衣袖。

王伯搓着沾了香灰的手,眼睛直往玉扳指上瞟。

苏砚霜却盯着宋墨轩鬓角的白发——那抹白像极了师娘咽气前,盖在脸上的素帕角。

"宋先生。"她弯腰把檀木盒推回去,"师娘教我,戏不是唱给玉扳指听的。

去年腊月里,张屠户家闺女听我唱《白兔记》,哭着把要卖的弟弟从人牙子手里抢回来;上个月李秀才落榜,在台下听我唱《琵琶记》,说赵五娘的苦比他的难更扎心。"她摸了摸腰间的银簪,那是师娘留下的唯一念想,"戏道该是把别人的苦唱成自己的,再让看客把自己的苦唱成别人的——您说的狠劲,我怕学了就变味了。"

宋墨轩的手指在戏服上敲了敲,没说话。

后台的木门"哐当"被撞开。

酒气先涌进来,混着酸腐的肉味。

穿青布短打的汉子踉跄着踩上妆凳,腰间的酒葫芦砸在镜台上,"啪"地裂了道缝。

他红着眼扯嗓子:"老子花五两银子买的票!

说什么'苏砚霜的《白蛇传》能唱得梅雨季出太阳'?

老子等了三天,就看你们修破木头?"他抄起旁边的木槌,对准刚补好的斩台就要砸。

"慢着!"苏砚霜往前一步,却被柳青烟死死拉住。

她望着那木槌离斩台只剩三寸,忽然想起《白蛇传》里白娘子水漫金山前,对着许仙唱的那一段——

"许郎啊,你道那法海是降妖的佛,可知他拆的是人间的缘?"

她开口时没调嗓子,没摆身段,就那么站在碎酒渍里,声音轻得像春夜的雨:"那年端午,白娘子喝了雄黄酒现了原形,吓昏的许仙醒过来,第一句不是骂她是妖怪,是问'娘子,你可是冷着了?

'"

汉子的木槌停在半空。

"后来白娘子去盗仙草,被鹿童鹤仙追得吐血,她护着那株草笑啊——'只要许郎能活,我便是被雷劈成灰,也是甜的。

'"苏砚霜往前走,鞋尖碾碎了地上的酒渍,"您说这戏是哄人乐的?

可白娘子的苦,和您等不到戏开锣的急,不都是扎在心里的刺么?"

汉子的手开始抖。

他突然把木槌砸在地上,蹲下来抱头痛哭:"我媳妇...我媳妇上个月跟人跑了,她说我只会卖猪肉,连戏都听不起...可我攒了半年钱,就想带她听这出《白蛇传》..."

后台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宋墨轩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眼里的火又旺了些。

"王伯,"苏砚霜轻声说,"去前堂拿碗醒酒汤。

青烟,把我那支点翠钗拿来——就是师娘留下的,断了又补的那支。"她蹲下来,把钗子别在汉子衣襟上,"等戏开锣,您坐第一排。

要是听哭了,就当替白娘子流滴泪;要是听笑了,就当替您媳妇...看眼她错过的热闹。"

汉子攥着钗子直点头,连酒气都散了几分。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皮靴碾过青石板的响,带着股子冷冽的剑气。

苏砚霜抬头,正撞进一双寒潭似的眼睛——顾长渊立在门口,月白衫子沾了晨露,腰间铁剑的穗子被风掀起,扫过门框上刚补好的红绸。

"苏姑娘。"他声音像浸了冰,目光却扫过后台狼藉的地面,最后落在苏砚霜沾着漆点的衣袖上,"三日后的名角之争,我替问剑山庄押了醉春楼。"

宋墨轩忽然笑出了声。

他转身要走,又回头冲苏砚霜挤了挤眼:"小丫头,明儿我带壶好酒来——你那支断钗补得妙,我倒想听听,你要怎么把这出'名角之争',唱成比《白蛇传》更热闹的戏。"

苏砚霜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银簪。

晨雾散了些,透过窗户能看见前堂已经挂起新的戏牌,"金嗓子之争"五个金字被朝阳镀得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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