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三年秋,苏州城笼罩在连绵阴雨中,桐油纸伞在青石巷间绽开如墨中莲朵。绮罗绣庄深处,杨三妹正借着油灯摇曳的微光,赶制一幅即将进贡的《八仙上寿图》。她是绣庄最年轻的绣娘,年仅十八,却已掌握苏绣“齐、光、直、匀、薄、顺、密”的七字精髓。绣架上,吕洞宾的袍袖渐次生动,每一针都凝聚着绣庄存亡的希望。
窗外雷声轰鸣,雨水沿着青瓦沟壑倾泻,在石阶上溅起细碎水花。三妹手中的银针穿梭于锦缎之上,针尖牵引着五彩丝线,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突然,针尖刺入她左手食指,血珠渗出,在素白丝线上晕开一点殷红。
“啊!”她轻呼一声,正欲取帕擦拭,却见绣架上未完成的何仙姑莲花座自行渗出血色,那红色如活物般迅速蔓延,转眼染红半幅绣面。
“不可能的...”三妹后退两步,撞入一个温暖怀抱。
赵继伟举着灯笼走进绣房,他是绣庄最年长的绣匠,皱纹如苏州运河的涟漪,深深刻在眼角:“三妹,这么晚还不休息?明日还要赶工进贡的绣品。”
“赵伯,你看!”三妹颤抖指向绣架,可血迹竟奇迹般消失,莲花洁白如初,仿佛刚才的血色只是灯光捉弄的幻影。
赵继伟皱眉上前,粗糙指尖抚摸绣面:“你是太累了。这次进贡的绣品关系绣庄存亡,压力太大。去歇着吧,明日再绣。”
三妹固执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我真的看到了血,从丝线里渗出来...就像祖母去世那晚一样。”
窗外闪电划破夜空,刹那间,绣房西角那架闲置多年的旧绣架突然发出“吱呀”声——无人操作的绣针自行起落,在空缎上刺绣着诡谲图案。三妹屏住呼吸,看见那绣针引着猩红丝线,勾勒出一张扭曲的人脸。
赵继伟猛地将她护在身后,低沉道:“又是那东西...快走!别回头!”
但为时已晚,绣房门被狂风吹开,一道挺拔身影立在雨中。苏州织造局官员张校雷手持公文,目光锐利如他腰间佩刀:“绮罗绣庄杨三妹?你涉嫌与城南命案有关,请随我走一趟。”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流淌,在青石地上绽开深色水花。
织造局审讯室内,油灯摇曳不定。张校雷将一具尸体照片推至三妹面前——死者是绣庄竞争对手“金线坊”的少东家,胸口插着一根绣花针,针尾连着染血的金线。
“这是你们绣庄特有的针法。”张校雷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齐针’转‘套针’,全苏州只有绮罗绣庄掌握此技。而且命案现场发现的丝线,与你们进贡的料子完全相同。”
三妹强自镇定,指尖在袖中绞紧:“这种针法虽难,并非无人可仿。况且我昨夜整夜在绣庄,有赵伯作证。”
张校雷凝视她片刻,突然问道:“你可知‘血针诅咒’?”
三妹心跳骤停,这是绣庄禁忌话题。她想起祖母临终前枯瘦的手紧紧抓住自己,气息微弱却清晰:“绣针染血,诅咒开始。三代而终,无人可逃。”祖母是绣庄第三代传人,而三妹,正是第四代。
“我不知道什么诅咒。”三妹垂眸,避开他探究的目光。
张校雷起身踱步,靴声在空寂审讯室内回响:“光绪元年,绮罗绣庄创始人杨绮罗用染血丝线绣制《地狱变相图》,三日后暴毙。光绪十五年,第二代传人杨秀英绣《血莲图》,当夜投井。如今你是第四代,命案又起...”
话音未落,衙役匆忙入内:“大人,绮罗绣庄出事了!”
二人赶回绣庄时,雨势渐歇。绣坊乱作一团,管事常亮脸色惨白地指着那架旧绣架——上面赫然出现半幅血绣,图案与死者胸口针伤一致。
“妖怪!这是妖怪作祟!”常亮声音尖利,肥胖身躯不住颤抖,“自打老当家去世,这绣架就邪门得很!今夜忽然自己动起来,绣出这等骇人物事!”
张校雷俯身细看,发现血绣用的金线竟与命案现场完全相同。他转向三妹:“你可知这绣架来历?”
三妹轻触冰凉木架,恍惚间忆起童年往事:“这是祖母的嫁妆,据说出自一位南洋木匠之手。祖母去世后,再无人使用...”她忽然顿住,因瞥见绣架底部刻着一行小字:“血染丝线,魂归绣架”。
暗处,盖丽红老师傅浑浊双眼闪过一丝异光,她悄然后退,身影没入廊柱阴影中。而叶莎莎此刻正躲在绣庄外的柳树下,死死盯着窗内血绣,手中紧攥着一封泛黄书信。
深夜绣房,三妹难以入眠。她点亮蜡烛,取出祖母留下的绣谱。纸页泛黄,记录着种种失传针法。最后几页,她发现一段模糊字迹:
“光绪元年,余与常威、张云共创血绣之法。以血入染,绣物生动如活。然此法邪诡,常威贪心日盛,竟欲以活人试绣...余悔之晚矣,唯愿后人永绝此术。”
窗外忽然传来细碎脚步声。三妹吹灭蜡烛,躲在窗后,看见常亮鬼祟走向绣房,手中提着一盏灯笼。他左右张望后,竟启动旧绣架机关,绣针随即自动刺绣起来!
“果然是你!”三妹推门而出。
常亮惊惶转身,狞笑:“既然你发现了,就别怪我无情!”他挥刀刺来,三妹慌忙闪避,打翻染缸,五彩染料泼洒如血。
混乱中,旧绣架突然疯狂转动,绣针如雨射向常亮!他惨叫倒地,胸口插满银针,与城南死者伤势如出一辙。
张校雷闻声赶来,目睹这骇人一幕。而三妹怔怔看着绣架——那上面新完成的血绣,赫然是她祖母年轻时的面容,正诡异地微笑着。
半月后,案件暂告段落。织造局以“意外”结案,但张校雷私下找到三妹:“常亮虽死,真相未白。你可知‘张云’是谁?”
三妹摇头,取出绣谱:“祖母只提过,这是诅咒之源。”
张校雷瞳孔骤缩:“张云是我祖父。他晚年疯癫,总说绣架活了过来...”他轻抚绣架刻字,机关突响,暗格弹开,露出一本笔记。
《绣灵录》!笔记记载惊人真相:血绣技艺源于苗族蛊术,能以绣品锁人魂魄。张云发现常威用此术害人,设计封印绣架,却遭报复灭门。
“所以诅咒是人为!”三妹恍然,却见笔记末页画着阵法图——需以绣庄传人之血,重启绣架威力。
此时,远处传来叶莎莎惊叫。二人冲入院中,见她瘫倒在地,指着水井:“盖师傅...盖师傅在井底绣花!”
井中浮现骇人景象:盖丽红端坐水中,手持绣针穿梭如飞,面前锦缎上,绣着三妹惊恐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