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紧抿着,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和记忆中那个瘦弱沉默的质子完全不同,现在的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帝王威严。
“起来吧。”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平平的,听不出喜怒。
我忍着膝盖的疼,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抬起头来。”他又说。
我没办法,只能慢慢抬起头,但对上他眼睛的那一刻,我又赶紧垂下了眼睑。
他好像轻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规矩还没学,就已经忘了怎么行礼了?沈家的家教,看来是退步了。”
我心里一堵,一股酸涩混着怒气冲上来,但还是死死忍住了。
“怎么,”他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沈家的千金,连怎么行礼都忘了?”
我只能跪了下来行了礼,缓缓开口,女婢,知错了!”
“既然知错了!那就......”他蹲在了我面前,他突然伸手,冰凉的指尖猛地扣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与他对视。
“陛下?!陛下不可以杀女婢”
“那你说说为什么朕不能杀你,给不出适合的理由,我也没办法保你一条命——”
我脑子飞速运转,慌乱道:“陛下,沈家世代为您的江山浴血奋战,如今我虽有失礼之过,但罪不至死。再者,陛下向来以仁德治国,杀我这样一个小女子,恐会落人口舌,损了陛下圣明之名。不如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定会竭尽全力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他静静地盯着我,眼神深邃得让人捉摸不透,许久才缓缓松开手,站起身道:“罢了,暂且留你一命。若再有下次,休怪朕无情。”我忙磕头谢恩,心中暗自庆幸捡回一条命。
“过来给朕研墨!”声音冰冷,“哦!来了”他坐在主座认真地批阅奏折,我不敢乱动,生怕惹怒了这位暴君,丢了小脑袋。
“砰...!”这道声音划破了宁静,我迅速低头一看,魂儿都吓飞了,“我把墨打翻了,怎么办,怎么办”我本能的看向了暴君,他脸色黯淡,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紧紧的皱了皱眉头。
“陛……陛下!”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冰凉的金砖硌得膝盖生疼,“奴婢该死!奴婢绝非有意,求陛下息怒!奴婢这就收拾干净!”
慌乱间,我手忙脚乱地想去拾起那摔成两半的墨锭,起身太急,腿弯竟又狠狠撞上了沉重的御案边角!
“唔!”一阵钻心的疼让我眼前发黑,手中刚捡起的残墨再次脱手,不偏不倚,正正摔在霍景云垂落于椅侧的明黄龙袍袖口上!
我彻底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绝望地闭上双眼。完了……这下真的全完了!
“陛下……臣妾……不,奴婢知错了!求陛下开恩!”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沈、明、珠!”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我的名字,每个字都裹着冰碴,“你——是、故、意、的?,来人!”
“陛下饶命!”求生的本能让我脱口而出,打断了他即将唤入侍卫的命令,“奴婢……奴婢有办法!能将陛下这龙袍袖子恢复如初!求陛下给奴婢一次机会!若……若不能,陛下再杀奴婢也不迟啊!”
“好!朕就给你两日时间,若不能如你所说.........”
“女婢知晓了!谢陛下!”
他轻哼一声,似乎并未怒气,起身,拂袖而去,想必是回寝宫更衣了。
“果然伴君如伴虎啊,这御用的墨汁浓稠异常,渗透力极强,想要彻底洗净而不留痕迹,简直难如登天。方才情急之下夸下海口,如今……该怎么办?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先试试再说!”
我用水试了试,根本化不开。用皂角搓洗,反而晕染得更大了。
我坐在灯下,愁眉不展。难道真要坐以待毙?
忽然,我的目光定格在墨迹的边缘,那蜿蜒的走势……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了我的脑海!
洗干净?不,我偏不!
既然无法消除,何不将它……化为己用?
我找出偷偷带入宫的、昔日闺中用来画花样的细小画笔和几样不易褪色的矿物彩粉,为了保下我这颗小脑袋,我跟你拼了!
两日期限到,我捧着那件龙袍,再次跪在霍景云的御书房。
“陛下,龙袍……奴婢已‘清洗’完毕。”我将“清洗”二字,咬得微重。
霍景云面无表情,示意内侍将衣袍呈上。
当那件明黄色的龙袍在他面前展开时,整个御书房,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侍立的太监宫女,包括那位一直冷眼旁观的王嬷嬷,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原先那团丑陋的墨迹,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墨色为骨、金粉点缀、朱砂绘爪的蟠龙!
霍景云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几步走到近前,一把抓过龙袍,目光死死盯在那条墨龙之上。他的脸上,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是深沉的审视,最后,那双幽深的眸子里,竟掠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激赏?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已与之前的冰冷杀意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全新的、探究的意味。
“沈明珠,”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告诉朕,这……叫做‘洗清’?”
他沉默了良久,手指轻轻拂过那条墨龙栩栩如生的鳞片,终于,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伏低身子,心跳如鼓,却强自镇定地回答:“回陛下,墨迹已深,无法根除。奴婢愚钝,只能……因地制宜,将其化去。若陛下觉得不妥,奴婢……甘愿受罚。”
“朕听闻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好一个‘因地制宜’!沈明珠,你倒是又一次,让朕‘刮目相看’了。”
“那是,我堂堂丞相府嫡女...咳咳,他脸色铁青,依然皱着眉头,我迅速跪了下去,陛下...陛下,谬赞了”。
既然已修出,今日朕就放你一马,若有下次...”
“女婢知道了,以后万事谨慎”,我暗自窃喜,因为我知道我这条命又保住了。
“陛下,女婢愚钝,昨日不慎伤了腿,天色已晚,女婢想回去早日休息!”
他抬头瞅了瞅我一瘸一拐的样子,说到:“朕准了!”
“谢陛下!”我恭恭敬敬的退出了他的寝宫,回房间的路上,我想去找嬷嬷拿点药膏,便去了她的房间。
“王嬷嬷,能不能给我一点药膏涂,我这伤越越发疼痛”我可怜兮兮的看向她。
“哼,你以为你是谁呀,你想要药膏,我就给你呀,你现在可不是什么**!”
我直接恼羞成怒了,每月皇宫会定期送来药膏,嬷嬷这是想私吞吗?
她把瓜子壳狠狠摔在地上,“你那份早就用完了!像你这样笨手笨脚、专会惹陛下生气的奴婢,有多少药膏够你糟蹋?没有!快滚回去,别在这儿碍眼!”
声音也冷了下来:“嬷嬷今日,是定要为难于我了?”
“为难你?”王嬷嬷站起身,双手叉腰,对着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宫女扬声道,“大家瞧瞧,这落了魄的凤凰不如鸡,还当自己是主子呢!想要药膏?行啊!”她指着自己脚下冰冷的地面,“你,跪下来,好好求我!说不定我心情好了,就赏你一点!”
跪下,想你?呵呵呵...我沈明珠上跪天地,下跪君王父母,岂能跪你这等踩低捧高的小人!绝无可能!
“怎么?不肯?”
王嬷嬷见我站着不动,眼神一厉,“看来不给你紧紧皮子,你是真不知道这宫里的规矩了!给我按住她!我今天就替陛下好好教教她什么叫尊卑!”
“放开我!”我拼命挣扎,身上带着伤,奈何怎么挣扎都无效,眼看就要被她们强行按倒在地。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却死死咬着牙不让它掉下来。霍景云折辱我便罢了,你们也配!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时刻,一道冰冷低沉,却足以让所有人魂飞魄散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院门口炸响:
“朕竟不知,这宫里何时轮到你来替朕教规矩了?”
一瞬间,所有动作都停滞了。
“陛……陛下!”王嬷嬷和那几个宫女吓得魂飞魄散,噗通噗通全都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
他一步步走过来,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王嬷嬷抢先磕头,声音发抖:“回……回陛下,是沈明珠她不服管教,顶撞奴婢,还想要抢夺伤药,奴婢……奴婢这才……”
“朕问你了吗?”霍景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吓得王嬷嬷立刻噤声,伏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我:“沈明珠,你说。”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混杂着委屈、后怕,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为他突然出现而产生的异样情愫。我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回答:“奴婢膝盖受伤,想来求取份例内的伤药。王嬷嬷不肯给,要奴婢跪下求她,奴婢……不愿,她便命人要将奴婢强行按跪。”
霍景云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王嬷嬷。
“看来,是朕平日里太宽纵你们了。”他语气平淡,却让周遭空气都凝固了,“拖下去,杖责五十,撵去浣衣局。其余帮凶,各杖三十。”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王嬷嬷的哭嚎声瞬间响起,却被迅速上前的太监利落地堵住嘴拖了下去。其他宫女也面如死灰,磕头求饶。
处理完这些人,霍景云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他沉默地看了我片刻,忽然解下了自己腰间系着的一个小巧玲珑的白玉瓶,“伸手!”我乖乖伸了手过去,“这个是御赐金创药”,他把给了我,“早点回去休息吧,出个门就能被人欺负成这样!”
“不是,陛下,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哦,难道朕说错了话?”,
“我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本来就柔弱,而且受了伤,他们人多不说一个比一个粗鄙”。
看上他的眼神,想着‘对呀,他今日能帮我已是仁慈’,“呵呵,不管怎么说,女婢今日谢过陛下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我呆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我回到房间,擦完伤后,觉得闷气来到了湖边,找了个地坐了下来,看着无月之空。
“是啊,这么快我如果已经一载了,阿父,阿母,你们可还安康”“还有我的辰辰,瑶瑶,阿母好想你们”,眼泪不由自主的往下掉,突然下起了雪,雪在天空飘落,我伸手感受着它。
突然间,一个很厚的披风落在了我冰冷的身上,我迅速转过身去,没错,入我眼眸的是那个整日黑着脸的暴君。
”皇......皇上?!您...您怎么来了?你也是赏雪啊?”
“路过!谢陛下!”
他没有说话,气氛沉默寂静,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开口,声音在雪夜里显得有点低沉:“站在这里,是想把自己冻成冰雕,好早点下去见你父母!”
“你!我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小声嘀咕。我心里那股刚冒出来的一丁点感激,瞬间被他这句话浇灭了。我抬起头,忍不住顶了回去:“陛下放心,奴婢命硬得很!父母尚在,儿女……,突然停了下来,总之,奴婢会好好活着,不敢轻易去死!”
话说出口我才后悔,完了,又没忍住。我紧张地等着他发火。
谁知,他只是侧过头,瞥了我一眼,嘴角好像……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是冷笑吗?看不清。
“伶牙俐齿,看来是冻得还不够。”他说道,语气里听不出是生气还是别的。
又是一阵沉默。雪花落在我脸上,冰冰凉的。我偷偷抬眼看他,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安静的雪夜里,他好像也没那么像吃人的老虎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如果他不总是黑着脸吓唬人,光看这样子……还挺能唬人的。
“那个……陛下若没别的事,奴婢……奴婢先回去了?”我试探着问,实在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了。
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我当他默认了,福了福身子,准备开溜。身上他的披风很厚实,挡住了寒风,让我冻僵的身体慢慢找回了一点知觉。
刚走出几步,他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披风,明日自己送到御书房。”
“啊?……是,奴婢知道了。”我连忙应下。
我不敢再停留,加快脚步往回走。直到走出很远,拐过宫墙,我才敢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我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他刚才……真的只是路过吗?
呸呸呸!沈明珠,你想什么呢!我用力摇摇头,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掉。
可是……身上披风的暖意,却一阵阵传来,怎么都忽略不掉。
第二天早上,嬷嬷踹开了我房间的门,我惊醒,“王嬷嬷?大早上的不知王嬷嬷找我有何贵干?”
“哼,有人看到你昨天晚上跟一个太监,在湖边,沈明珠,皇上最讨厌宫女和太监厮混,这下你真完了!”
“太监?不可能,你看错了”,昨天湖边我不是和陛下,难道他们把陛下认成太监了,啧啧啧,本不想和你计较,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就别怪我来个借刀杀人。
“嬷嬷,你一定看错了,我昨日确实去了湖边但是就独自我一人,何来厮混之说!”
“不可能,你给我少狡辩,我昨日分明看见了你和一个男子在湖边!”我倒要看看他是那个宫的太监!他在房间里绕来绕去,看到了床边放着的男子披风。
“沈明珠!你还说没有,那这个作何解释?”“不是的嬷嬷,你真...”
“这事我让皇上处置,走!”她打断了我的话,拉着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