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星辰之镜国家博物馆项目评审室的空气,总是带着一种特定的凝滞感,
混合着旧纸、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沈眠坐在长桌一侧,脊背挺得笔直,
如同她手中那支一丝不苟地夹在指间的铅笔。
她面前摊开着“星辰镜”的初步检测报告和一组高清照片,
那面千年铜镜上的每一道锈蚀、每一条裂痕,都已深深印入她的脑海。“综上所述,
”她的声音清泠,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异常清晰,像玉石敲击在冰面上,
“基于X射线探伤和显微观察,‘星辰镜’的基体脆弱,尤其是镜缘区域的结晶锈存在活性,
且胎体超薄。我认为,现阶段任何脱离实验室环境的远距离、长时间运输和展示,
都存在不可预估的风险。修复工作,必须在馆内A级实验室完成,修复期间,不得移动。
”她的陈述结束,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几位领导和专家,最后,落在了她对面的空位上。
那个座位前,也放着一份同名报告,署名是——陆辰西。副馆长周明宇推了推眼镜,
刚要开口,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抱歉,航班延误。
”一个低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撞入沈眠的耳膜。
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铅笔尖在纸页边缘顿住,留下一个微小的凹痕。
进来的男人身形挺拔,穿着简单的深色衬衫,袖子随意卷到小臂,
露出结实的手腕和一块样式低调的手表。他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倦意,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视会场时,却锐利如初,瞬间打破了室内原有的平衡。陆辰西。五年。
这个名字,这个身影,曾在她心底掀起过惊涛骇浪,
最终被她用时间和专业一点点封存在最坚硬的冰层之下。此刻,他却如此突兀地,
重新出现在她的领域里。他径直走向她对面的空位,放下简单的行李,与周明宇点头致意,
然后,他的目光无可避免地,落在了沈眠身上。那一瞬间,
沈眠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是惊讶,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但太快了,
快到她来不及分辨,就已湮灭在他迅速筑起的平静之后。他的眼神,
如同看待一位仅有数面之缘的、需要谨慎应对的合作者,疏离而客套。“陆教授辛苦了,
请坐。”周明宇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我们刚刚正在讨论‘星辰镜’的修复方案。
沈眠老师的意见,你大概也听到了。”陆辰西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
这是一个充满掌控欲和表达欲的姿态。“听到了部分。沈老师的专业素养和谨慎态度,
我一向敬佩。”他开口,语气是公式化的赞赏,底下却藏着不容置疑的锋芒,“但是,
关于修复地点的选择,我有不同看法。”他直接切入核心,甚至没有一句寒暄。
沈眠的心缓缓下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将指尖的铅笔轻轻放在了报告上,
等待着他的下文。“‘星辰镜’的出土,是近期考古界的重大发现,
其背后可能隐藏的古代天文信息,意义非凡。
下个月在上海举办的‘东亚古代科技文明特展’,是一个向世界展示其价值的绝佳平台。
”陆辰西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惯有的、能让人信服的自信,“我认为,
文物的价值不仅在于保存,更在于研究和展示。
只要配备最专业的随行安保和恒温恒湿运输设备,风险完全可控。修复工作,
可以在展览地同步进行。”“风险可控?”沈眠抬起眼,直接迎上他的目光。
那目光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试图将她卷入,但她用自己的冷静筑起了堤坝。“陆教授,
考古发掘现场的变数,你比我更清楚。但这面铜镜现在的状态,经不起任何一点‘意外’。
实验室环境是唯一能确保万无一失的地方。你所谓的‘可控’,
是将千年瑰宝置于概率性的危险之中。”她的反驳同样直接,毫不退让。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绷紧。周明宇轻咳一声,试图缓和:“两位的意见都有道理。
沈老师考虑的是文物的绝对安全,陆教授则更侧重于其社会价值和科研影响力的最大化。
”陆辰西微微颔首,目光却未从沈眠脸上移开:“我理解沈老师的顾虑。
但文物终究不是温室里的花朵,适当的展示,才能激发更多的研究力量,
反哺修复与保护工作。我们不能因噎废食。”“因噎废食的前提,
是知道‘噎’的风险有多大。”沈眠的语气依旧平稳,但语速稍稍加快,
“目前的数据模型显示,长途运输中的震动对其脆弱结构的破坏概率,超过百分之十五。
这个概率,在我这里,就是不可接受。”“百分之十五是基于现有模型的推测,
我们可以通过改进减震装置……”“改进装置也无法完全模拟路况的复杂性。
”“那么是否可以分阶段进行?先完成核心稳固性修复,
再……”“修复是一个连贯的整体过程,中断和转移本身就会引入新的变量。
”两人你来我往,语速越来越快,观点针锋相对。
他们围绕着“星辰镜”的修复地点、运输方案、风险系数展开辩论,每一个专业术语的抛出,
每一次数据的引证,都精准而犀利。在旁人听来,这是一场高水平的学术讨论,
但只有置身其中的两人能感受到,那平静话语下涌动着的,
是五年时光也无法彻底磨平的熟悉感,以及因这熟悉而衍生出的、更为尖锐的对抗。
沈眠发现,陆辰西甚至能预判到她下一个论据的方向,并提前组织好语言进行拦截。同样,
她也清晰地洞悉他逻辑链条中每一个可能存在的薄弱点。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就像多年前,他们在大学图书馆里,为某个学术问题争论到深夜。那时,他的眼神是炽热的,
带着欣赏和不服输的少年意气。而现在,只有一片冰冷的、属于专家陆辰西的理智与坚持。
终于,在关于一个关键数据解读的争执后,陆辰西停了下来。他深深地看着沈眠,
那双曾经盛满星辰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沈老师,
”他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你是否因为对我个人存在看法,而影响了对此事的专业判断?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沈眠心底激起了涟漪。她握着报告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
指节有些发白。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沈眠缓缓抬起下颌,
迎着他的目光,唇边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陆教授多虑了。
”她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带着一种刻意拉远的距离感,“在文物保护面前,
个人的好恶,微不足道。我的判断,只基于数据和事实。”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
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仅此而已。”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明宇看着眼前这对曾经的金童玉女,如今却像两座对峙的冰山,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星辰镜”静静地躺在照片里,镜背的连弧纹与神秘铭文模糊不清,
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注视着这场因它而起的、跨越了五年光阴的重逢与交锋。
而一切,才刚刚开始。第2章强制合作会议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最终被周明宇副馆长一声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轻咳打破。“好了。
”他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回桌面,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沈老师的谨慎,陆教授的远见,都是为了‘星辰镜’能够更好地呈现于世,这份心意,
馆里都是明白的。”他目光在沈眠和陆辰西之间缓缓扫过,
带着一种长辈式的、洞悉一切却又不想点破的了然。“也正因为如此,”周明宇话锋一转,
语气变得郑重,“‘星辰镜’的项目,才更需要二位倾力合作。这件文物,不仅材质特殊,
其背后可能涉及的天文历法价值,
更是需要我们考古发掘与文物修复两个领域最顶尖的智慧共同来破解。”沈眠的心猛地一沉。
她预感到周明宇接下来要说什么。“经过馆领导班子的慎重讨论,
决定成立‘星辰镜’专项保护与研究项目组。”周明宇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会议室每一个角落,
“由我担任总负责人,沈眠老师担任修复组组长,负责主导‘星辰镜’的所有修复工作。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对面:“陆辰西教授,担任考古研究与学术组组长,
负责‘星辰镜’的出土背景研究、铭文解读,以及后续的学术价值挖掘。
”沈眠放在膝上的手无声地攥紧。她感觉到陆辰西的视线再次落在自己身上,
但她固执地盯着面前的报告,仿佛那上面的数据突然变得无比深奥,需要全部心神去解读。
“项目期间,”周明宇继续宣布,语气不容反驳,“两个小组必须紧密协作,信息共享,
方案共商。所有关于‘星辰镜’的重要决策,包括最终的展出方案,
都必须由两位组长共同签字确认。”共同签字确认?沈眠终于抬起头,看向周明宇,
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和困惑。“周馆长,这……”“沈老师,
”周明宇温和地打断她,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知道这可能会增加一些沟通成本。
但‘星辰镜’意义重大,我们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陆教授团队对出土坑位、共存器物和时代背景的了解,
对你判断锈蚀成因、选择修复材料至关重要。反过来,你对器物本体微观状态的掌握,
也是陆教授团队解读铭文、验证学术猜想的基础。”他笑了笑,
试图缓和气氛:“这就好比医生会诊,各有所长,缺一不可。我相信,二位强强联合,
一定能创造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陆辰西此时也开口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
听不出太多情绪:“我服从馆里的安排。一定会积极配合沈老师的工作。
”他的“配合”两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沈眠一下。他服从安排。
他积极配合。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抗拒,在不识大体。周明宇满意地点点头:“好!
那就这么定了。项目启动会就在下周,希望二位尽快磨合,
拿出一个初步的工作计划和时间表。”他站起身,示意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席。
沈眠默默地整理着桌上的文件,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
她能感觉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没有立刻离开,似乎在等她。当最后一位专家也走出门,
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陆辰西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沈老师。”沈眠动作一顿,
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陆教授还有何指教?
”“关于合作的具体细节……”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长桌的另一端,
与她隔着冰冷的红木桌面遥遥相对,“比如资料共享的流程,例会频率,
你看……”“我会让我的助手陈宇整理好修复组已有的全部资料,明天上班前发到你的邮箱。
”沈眠打断他,语气快速而专业,不给任何延伸话题的机会,“例会暂定每周一次,
具体时间我的助手会与你的团队协调。如果陆教授没有其他问题,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她终于转过身,拿起整理好的文件,抱在胸前,像一个坚不可摧的盾牌。
她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他的脸,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存在。“好。
”陆辰西看着她,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只吐出一个字。沈眠微微颔首,
不再多言,转身,踩着平稳的步伐离开了会议室。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
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清晰,冷静,渐行渐远。陆辰西站在原地,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
才缓缓收回目光。他抬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低头,
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回到自己独立的工作室,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沈眠才允许自己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
她将文件放在宽大的工作台上,台面上摆放着各种精密的修复工具,井然有序,
是她能够完全掌控的领域。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树木,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五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
她收到了他那封寥寥数语、甚至称得上冷酷的决别信。没有解释,没有道歉,
只有一句“我们到此为止”,和一句“祝你前程似锦”。前程似锦?没有他的那片锦,
她独自一人,用无数个日夜,一针一线,勉强绣出了一片看似繁花似锦的天地。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锦缎之下,是何种滋味的荒凉。如今,他凭什么这样若无其事地回来?
凭什么以为,他们还能像普通的同事一样“紧密协作”?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她低头,
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周明宇的决定无法改变,那么,她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专业和底线。工作是工作,
感情是感情。她早已学会将后者深埋。拿起内部电话,她拨通了助手陈宇的号码。“小陈,
准备一下‘星辰镜’项目的所有前期资料。”“另外,帮我联系林悦,
告诉她……”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晚上老地方见,
我需要一杯冰美式,加倍浓缩。”她需要倾诉,需要有人将她从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
暂时打捞出去。而“星辰镜”的故事,和她与陆辰西的故事,都注定要在这被迫的交织中,
继续书写下去。第3章第一道裂痕“所以,那个一声不响消失了五年的人,
就这么空降成了你的搭档?还是周馆长亲**板的?”林悦搅拌着面前的芒果冰沙,
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下班后,博物馆附近常来的这家咖啡馆,
成了沈眠短暂的避风港。窗外华灯初上,映照着行色匆匆的路人,而窗内,
舒缓的音乐并没能抚平她微蹙的眉头。“嗯。”沈眠端起那杯加倍浓缩的冰美式,
猛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清醒的刺痛,却冲不散心头的滞闷。
“命令已经下了,下周启动会。”“这都什么事儿啊!”林悦放下勺子,身体前倾,
压低了声音,“他陆辰西什么意思?当年搞得跟人间蒸发一样,现在又若无其事地回来,
还要跟你朝夕相处?他当你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悦悦。”沈眠打断她的话,
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在工作场合,他只是陆教授,考古组的负责人。
我们只需要进行必要的专业交流。”“必要的专业交流?”林悦嗤笑一声,显然不信,
“眠眠,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看看你这样子,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你心里根本就没放下!”沈眠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玻璃杯壁。没放下吗?
或许吧。但那不是留恋,而是被强行中断后的不甘和深深的困惑,像一道没有愈合好的伤口,
看似结痂,内里却依然敏感,一碰就疼。“放下与否,不重要了。”她抬起头,
目光坚定地看向好友,“重要的是,‘星辰镜’的项目我必须做好。这是我的工作,
我的责任。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到我的专业判断。”林悦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
心疼地叹了口气:“我就是气不过。他凭什么呀?当年你们那么好……”她没再说下去,
只是伸手拍了拍沈眠的手背,“总之,你保护好自己,别让他再伤着你。工作上公事公办,
私下里,离他远点。”沈眠反手握住林悦温暖的手,轻轻点了点头。这世上的安慰,
有时并不需要太多道理,只需要一个全然站在你这边的盟友。---“星辰镜”项目启动会,
在一种微妙而正式的氛围中召开。周明宇主持了会议,
再次强调了项目的重要性和跨部门协作的必要性。沈眠和陆辰西分别坐在长桌的两侧,
如同两座隔海相望的孤岛。沈眠穿着标准的白色工作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
汇报修复组的初步检测计划和所需技术支持时,逻辑清晰,言辞精准,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陆辰西则是一身深色休闲西装,听着她的陈述,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几句。
他提出考古组的需求时,也完全是从学术角度出发,
要求提供高精度的镜背纹饰拓片和微观形态照片,以辅助铭文解读。一切看起来都公事公办,
井然有序。会议结束后,一行人移步至沈眠主导的A级修复实验室。巨大的无影灯下,
经过层层审批才申请出来的“星辰镜”实物,静静地放置在铺着软垫的操作台上,
被特制的透明保护罩笼罩着。历经千年,它早已不复当年的光华,铜锈斑驳,色泽暗沉,
但那古朴的造型和隐约可辨的纹路,依然散发着神秘而庄严的气息。
所有进入实验室的人员都必须穿戴鞋套、白大褂,经过风淋除尘。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和专业。沈眠戴上轻薄的特制手套,
准备亲自进行第一次非接触式的详细外观记录和显微观察。
她的助手陈宇在一旁调试着高倍率显微相机和三维扫描设备。
陆辰西和他的团队成员则站在划定的观察区内,屏息凝神。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沈眠的动作,
翼翼地从工具架上选取不同的观测工具——纤维内窥镜、不同倍率的放大镜……当沈眠伸手,
习惯性地要去取那把带有特殊角度照明和刻度标尺的定制放大镜时,陆辰西的声音忽然响起,
打破了实验室的寂静。“用三号放大镜吧,带侧光和无影灯切换功能的,
景深更适合观察这种弧面区域的锈蚀层次。”他的话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让沈眠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实验室里其他人都有些不明所以,只觉得陆教授果然专业,
观察入微。只有沈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三号放大镜。
那是她读研时期就养成的习惯,因为长期观察细微痕迹,对光线和角度极为挑剔,
后来定制工具时,特意要求了这种复合功能。这件事,除了她自己,
只有当年那个总是泡在实验室陪她、听她抱怨工具不好用的陆辰西知道。他记得。
甚至在她自己都因为紧张和刻意回避,而差点拿了常用但并非最合适的二号镜时,
他精准地提醒了她。沈眠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指尖在空气中停留了一瞬,
然后自然地转向,取下了他所说的那把三号放大镜。冰凉的金属手柄握在掌心,
却带来一种灼烫的错觉。她走到操作台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所有杂念排除在外,
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星辰镜”上。透过镜片,
铜镜上错综复杂的锈蚀痕迹、细微的裂纹被无限放大,构成了一个亟待解读的古老世界。
她一边观察,一边冷静地口述观察到的现象,陈宇在一旁飞快地记录。“镜钮右侧三毫米处,
可见层状堆积绿锈,伴有少量红色氧化铜斑点……”“镜缘内侧,裂纹延伸约零点五毫米,
内部填充有土壤微粒……”她的声音平稳,专业,听不出任何波澜。但只有她自己知道,
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背上,让她每一寸肌肤都紧绷着。他记得她的工作习惯,
这个认知比任何直接的质问和冲突,都更让她心烦意乱。他凭什么还记得?
在他毅然决然离开之后,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难道不是应该随着那段过去一起被丢弃吗?
陆辰西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专注而单薄的背影,看着她熟练地操作着仪器,
眼神复杂。他注意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僵硬,也看到了她最终采纳了他的建议。
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在他眼底闪过,像是欣慰,又像是更深的愧疚。他张了张嘴,
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地闭上了。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心,
泄露了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无波。这第一次在实验室的正式合作,
在一种看似专业、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持续着。那道关于工具选择的微小裂痕,
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沈眠精心筑起的冰墙上。它很小,却足以让五年前的光阴,
寻到一丝缝隙,悄然渗入。第4章无声的关怀实验室的初次接触后,接下来的几天,
项目在一种表面的平静下推进。沈眠严格执行着她对林悦说过的“公事公办”原则。
所有与陆辰西及其团队的必要沟通,她都尽量通过邮件或由助手陈宇中转。
在不可避免的当面交流中,她的语气礼貌而疏离,目光永远只落在文件、仪器,
或是“星辰镜”本身上,绝不与他有多余的眼神接触。她将自己投入了高强度的工作中,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那些不时冒出来的、关于过去的杂乱思绪压下去。她反复分析数据,
推演修复方案,甚至主动承担了部分原本可以由助手完成的文献检索工作。
陈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很懂事地没有多问,
只是更加卖力地完成沈眠交代的每一项任务,偶尔在她连续工作数小时后,
默默递上一杯温水。这天晚上,沈眠又一次留到了最后。
偌大的博物馆办公区只剩下她这一间实验室还亮着灯。窗外已是夜色浓重,
只有远处的路灯勾勒出城市的轮廓。“星辰镜”的初步清理和记录工作遇到了第一个难点。
镜缘一处极其隐蔽的裂隙,在高倍显微镜下显示出内部存在疏松的矿化结构,
常规的物理加固方法风险很高,需要寻找一种既能渗透加固又不会留下残留物的新材料。
沈眠对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化学分子式和一篇篇相关的文献资料,眉头紧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桌上的电子钟显示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她感到一阵疲惫和挫败,
不是因为难题本身,科研本就是不断攻克难关的过程,而是因为……她下意识地,
不想在这个项目上拖延太久。越快结束,就能越早摆脱这种令人窒息的合作。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她起身想去茶水间冲杯咖啡提神。走出实验室,
外面的办公区一片黑暗,只有安全出口的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光。她摸索着打开走廊的灯,
走向公共茶水间。然而,就在她准备撕开一包速溶咖啡时,
目光却落在了咖啡机旁边的一个白色保温杯上。保温杯下面压着一张便签纸。
那不是她的杯子。沈眠迟疑了一下,走近。便签纸上写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字,
是她熟悉又陌生的笔迹:“新型生物相容性凝胶资料,仅供参考。保温杯里是热牛奶,助眠。
”没有署名。但沈眠的心脏却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击了。她认得这笔迹,
是陆辰西的。她猛地转头看向四周,空旷的办公区寂静无声,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他来过?
什么时候?他怎么会知道她还在加班?又怎么会知道她正在为加固材料发愁?她伸出手,
指尖有些发颤地拿起那张便签纸。纸片很普通,可上面的字却带着滚烫的温度,
灼烧着她的指尖。她打开保温杯的盖子,一股温热醇厚的奶香扑面而来。不是甜腻的那种,
是纯牛奶被恰到好处加热后的味道。
热牛奶……助眠……他记得她压力大或者熬夜后容易失眠,而咖啡只会让她更清醒,
甚至心悸。以前,他总是会在她熬夜写论文时,强行没收她的咖啡,换成一杯温牛奶。
沈眠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杯温热的牛奶,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愤怒吗?有一点。
他凭什么还用这种体贴来干扰她?他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什么吗?困惑吗?更多。
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愧疚?还是仅仅出于对项目进度的关心,怕她这个关键环节掉链子?
她点开手机,找到了陆辰西的微信——因为工作需要,他们不得不重新加上了好友。
聊天界面一片空白,除了系统自带的打招呼,没有任何对话。她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犹豫着要不要问一句。质问?还是仅仅一句生硬的“谢谢”?最终,她关掉了手机屏幕,
将那张便签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然后,她端起那杯牛奶,走到水池边,
没有丝毫犹豫,将它全部倒掉了。白色的液体流入下水道,无声无息。她不需要他的关心,
不需要这种迟来的、意义不明的体贴。这只会让她更加混乱,
更加……看不起曾经那个因为他一点好就轻易交付了全部真心的自己。回到实验室,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依然棘手的难题,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她没有去碰陆辰西留下的那些打印资料,而是继续在自己的数据库和文献库里搜索。然而,
半个小时后,当她无意间点开一篇最新发布的外文核心期刊论文时,却愣住了。
论文的摘要部分,赫然提到了某种适用于多孔脆弱金属文物的新型生物凝胶的初步研究,
其描述的特性,与她面临的难题高度吻合。这篇论文的发表时间,就在上周。
甚至还没有被广泛收录进常用的学术搜索引擎。他是怎么找到的?而且如此及时?
沈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被自己扔在角落垃圾桶里的那个纸团。内心挣扎了许久,
最终,对专业负责的态度压倒了个人的情绪。她站起身,走到垃圾桶边,弯下腰,
将那个纸团又捡了出来,慢慢展平。便签纸背面,清晰地写着一个期刊名称和卷期号,
以及一个复杂的化合物名称缩写。正是她刚刚看到的那篇论文。这一刻,沈眠清楚地感觉到,
自己心中那道冰封的壁垒,裂开了一道更深、更难以忽视的缝隙。不是因为感动,
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他精准地知道她的困境,并提供了解決方案。
用这种沉默的、不给她任何拒绝或质问机会的方式。她坐回电脑前,沉默了良久,
最终还是下载并点开了那篇论文。专业归专业,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星辰镜”。只是,
这个夜晚,注定更加难眠。那杯被倒掉的牛奶的气味,和那张被抚平的便签纸上的字迹,
如同无声的幽灵,在这寂静的实验室里,在她心头,盘旋不去。
第5章不告而别第二天清晨,沈眠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唤醒的。喉咙干涩发痛,
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软无力。她挣扎着坐起身,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触手一片滚烫。果然还是病倒了。连续多日的高强度工作,
加上精神上的紧绷和昨夜那一番情绪起伏,终究是击垮了她看似坚固的防御。
她强撑着给陈宇发了条信息,告知自己身体不适,上午请假,
让他按照既定计划继续做一些前期的数据整理工作。发完信息,她便重新跌回床上,
意识在昏沉与清醒间浮沉。吃了片退烧药,她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睡梦中,
光怪陆离的片段不断闪现,最终定格在五年前那个同样让她感觉天旋地转的下午。
---五年前,大学图书馆。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堆满古籍和论文稿的书桌上。
沈眠刚完成一篇小论文的初稿,心情愉悦。她和对面的陆辰西分享着刚听到的一个有趣讲座,
两人低声交谈,眼中只有彼此,空气里都弥漫着青春和甜蜜的气息。那时,
他们是校园里令人艳羡的一对。他是才华横溢、备受瞩目的考古系才子,
她是沉静专注、在修复领域初露锋芒的新星。他们讨论着共同的未来,
约定好要一起留在北京,他进研究所,她进博物馆,还要养一只猫。
“等我这次从西北考古现场回来,有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陆辰西看着她,眼神发亮,
带着某种压抑的兴奋和期待。“什么消息?现在不能说吗?”沈眠好奇地追问。
“现在还不确定,等尘埃落定。”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亲昵自然,“是好事,眠眠,
如果成了,对我们的未来……”他的话没说完,但沈眠从他眼中看到了璀璨的星光。她以为,
或许是某个顶尖研究所的offer,或许是一个重要的项目机会。她信任他,便不再多问,
只是满心期待着等他回来。几天后,陆辰西随队出发去了西北。开始时,
他们每天还会通过卫星电话简短地说上几句,信号虽不好,
但他的声音里总是带着fieldwork特有的疲惫与兴奋。直到有一天,
他的电话再也打不通了。一开始,沈眠以为只是信号问题。一天,两天……一周过去了,
她开始慌了。她联系带队老师,联系他的同学,得到的消息都是现场遇到了一些突发状况,
通讯暂时中断,但人员安全。又过了煎熬的一周,通讯恢复了。她第一时间拨打他的电话,
却始终无人接听。她给他发信息,石沉大海。就在她几乎要买票直接飞去西北找他时,
她收到了一个快递。没有寄件人信息,里面只有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她颤抖着手打开,
里面是一封信,和几张照片。信是陆辰西的字迹,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沈眠:见字如面。思考良久,不知如何开口,最终决定以此信作别。我们到此为止吧。
在西北的这些日子,我想清楚了很多。我们之间的差距,以及对未来的规划,
或许并不像曾经以为的那样一致。我遇到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机会,它要求我轻装前行,
奔赴更广阔的天地。而你,应该有更安稳、更符合你期望的人生。
感谢你陪我走过这一段时光。祝你前程似锦,早日觅得良人。勿念。陆辰西”那几张照片,
是他与一位气质干练的年轻女子在考古工地的合影,两人靠得很近,笑容灿烂。还有一张,
是某个国际顶尖研究机构的标志性建筑。信纸从沈眠指间滑落,她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如同坠入冰窟。“差距”?“规划不一致”?“无法拒绝的机会”?“轻装前行”?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她的心脏。
那些曾经的甜蜜约定、他对未来的勾勒,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讽刺的笑话。她不相信。
她疯狂地打电话,发信息,去他宿舍楼下等,
去他常去的地方找……但陆辰西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切断了所有与她联系的可能,甚至没有给她一个当面质问的机会。后来,
她才从一些零碎的消息里拼凑出,他似乎是凭借在西北项目的出色表现,
得到了那位合影中女子——某位学术大佬千金的青睐,从而获得了直通那个顶尖机构的机会。
原来,他口中的“广阔天地”和“无法拒绝的机会”,是这样的。原来,
她是他“轻装前行”时,第一个被舍弃的负重。那段时间,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
她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不吃不喝,眼泪流干了,只剩下麻木的空洞。是林悦强行撬开了门,
把她拖出去,骂她,陪她,才让她一点点重新活了过来。
她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了学习和实习,用近乎自虐的方式逼迫自己前进。她成功了,
她成为了最年轻的修复专家,拥有了他信中所谓的“安稳”和“符合期望”的人生。
可那道被不告而别撕开的伤口,从未真正愈合。它只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坚硬的痂,
掩盖在专业冷静的表象之下。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将沈眠从梦魇般的回忆中拉回现实。她喘着气,
额头布满了冷汗,身上却一阵阵发冷。梦里的那种窒息感和冰冷的绝望,如此真实,
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看了看时间,才过去不到两小时。烧似乎退下去一点,但浑身依旧无力。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会是谁?林悦有她家的钥匙。陈宇不知道她住这里。她挣扎着爬起来,
披了件外套,扶着墙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去。门外站着的人,让她瞬间僵住。
是陆辰西。他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长裤,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印着某知名粥店logo的纸袋。他怎么会来这里?他怎么知道她住这里?
还知道她生病了?沈眠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开门。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虚弱的样子。
门铃又响了一次,更加急促。伴随着的,是他低沉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呼唤:“沈眠?
你在家吗?陈宇说你病了,没去上班。”是陈宇告诉他的?沈眠闭了闭眼,
心里闪过一丝对助手多嘴的无奈。门外,陆辰西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持,
甚至有一丝……恳求?“开门,沈眠。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还好吗?”沈眠靠在门板上,
身体因为发烧和情绪的冲击而微微颤抖。五年前那封绝情的信,与此刻门外他焦急的声音,
在她脑中疯狂交织、碰撞。最终,
身体的虚弱和内心某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渴望,战胜了理智。她伸出手,
颤抖着,打开了门锁。第6章冰层微融门打开的瞬间,
陆辰西看到了一个与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的沈老师截然不同的沈眠。她穿着柔软的居家服,
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脸颊因高烧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却有些干裂苍白。
她的眼神带着病中的迷蒙和来不及完全掩饰的脆弱,身体微微倚着门框,
似乎不靠着点什么就会软倒下去。这副模样,像一根细针,
猝不及防地刺进了陆辰西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密集的痛楚。“你……”他喉咙发紧,
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沈眠也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因发烧而水汽氤氲的眼睛看着他,
带着戒备,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源自病弱的依赖。最终还是陆辰西先反应过来,
他上前一步,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你烧得很厉害,先进去躺好。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她,但沈眠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缩了一下,自己扶着墙,
转身慢慢地往客厅走。陆辰西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跟着走进来,反手轻轻关上门,动作熟练地将手里的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公寓。整洁,干净,但透着一种近乎样板间的冷清,缺少生活的烟火气。
只有工作台上堆积如山的专业书籍和资料,以及墙上挂着几幅古典风格的画作,
显示着主人的品味和专注。
和他记忆里那个喜欢在宿舍窗台养满绿植、桌上总是摆着各种可爱小摆件的女孩,相去甚远。
时间改变了她,而他知道,自己是那个最大的推手。沈眠已经蜷缩回了沙发里,
用一条薄毯将自己裹紧,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脸。她闭着眼,不愿看他,
仿佛这样就能维持住最后一点尊严和距离。陆辰西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厨房。
他发现烧水壶放在哪里,橱柜里哪几种杯子是她常用的,
动作流畅得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他倒了杯温水,又找出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体温计。
“量一**温。”他走到沙发边,将体温计递过去。沈眠睁开眼,看着他手中的电子体温计,
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默默夹在腋下。等待的时间里,空气静默得让人心慌。
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交错。陆辰西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目光落在她因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心上。他几乎能想象她这些天是怎么拼命工作的,
就像当年一样,一遇到压力就把自己逼到极限。“是着凉了,还是累的?”他低声问,
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沈眠闭着眼,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疏离:“不劳陆教授费心。
”又是一记软钉子。陆辰西抿了抿唇,不再追问。他起身去厨房,将带来的粥倒进碗里,
小心地晾着。然后又洗了个柠檬,切了两片,放入温水中。
当他端着那碗温度刚好的清粥和柠檬水再次走过来时,体温计也正好发出“嘀”的提示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