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影视城化妆间，空气里浮动着粉底液的甜腻与咖啡的苦涩。

林晚用镊子夹起一根单株睫毛，胶水在手背上一蘸，精准地粘贴在沈知仪的眼睑上。她的右手偶尔会微微颤抖，但小指抵住颧骨形成支撑，动作依旧稳得像台精密仪器。

"知仪姐，这场杀青戏要哭，内眼线我换成防水的。"林晚的声音低柔，带着化妆师特有的谦卑。

沈知仪闭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嗤："你上次说防水，结果我眼睛肿了三天。"

"上次是剧组提供的国产胶。"林晚不疾不徐，"这次是我自费买的日本医用级，成本价1680一支，在您化妆包里，可以查。"

她不解释，只陈述事实。这是三年跟妆经验总结出的生存法则——对缺乏安全感的人，数字比承诺可靠。

沈知仪睁开眼，镜子里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骨骼结构。苹果肌是玻尿酸堆的，鼻梁是假体，下巴削过骨——一张价值三百万的脸，只有在林晚的光影术下才能自然上镜。

"你叫什么来着？"沈知仪忽然问。

"林晚。"她答得从容，手上的晕染刷没停。

"林晚……"沈知仪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冷笑，"你知道上一个叫'晚'的化妆师什么下场吗？她偷我的**大衣，被我送进了局子。"

这是试探。林晚知道，沈知仪对所有名字带"wan"发音的人都过敏。因为她亲手推下悬崖的姐姐，叫沈知念。

"那件大衣是2021年巴黎世家秋冬款，当时在剧组丢失。"林晚将一片水光肌面膜敷在沈知仪脸上，"警方记录显示是场务监守自盗，判了六个月。那件大衣现在应该在二手平台'只二'上，编号B7821，上个月刚以三万八成交。"

沈知仪的瞳孔缩了缩。

林晚知道，自己通过了第一次测试。她太了解这个妹妹了——多疑、迷信、怕鬼。沈知仪每晚睡前都要听自己的获奖音频，不是因为自恋，是因为她怕死去的人入梦。

"右眼尾再加颗泪痣。"沈知仪忽然要求，"要那种，与生俱来的感觉。"

林晚的右手一顿。

她自己的右眼尾就有颗泪痣，是七年前那场车祸里，唯一没被玻璃碎片划掉的皮肤。整形医生林墨说："这是坐标，帮你记得自己是谁。"

"天生的泪痣位置有血管，"林晚用遮瑕笔点了点沈知仪的眼角，"这里皮下是泪腺，点痣会堵塞，后期拍戏容易流泪不止。"

"你在教我做事？"沈知仪声音拔高。

"我在为您的商业价值负责。"林晚退后半步，"下周您有三个高奢代言要拍，眼睛发炎违约金是八位数。"

沈知仪没再坚持。她需要林晚。或者说，需要林晚这双手。圈子里都说，林晚的刷子有魔术，能把塌房的脸刷成女娲毕设。

手机震动，是闺蜜苏晴发来的消息："顾言辰的助理陈默上钩了，他母亲手术费我垫了，今晚他会把洗钱账本复印件放在影视城东门第三个垃圾桶。"

林晚面无表情地删除信息，将刷子放进清洗液。泡沫浮起时，她看见自己的倒影——一张连沈知仪都认不出的脸。

七年了。她从沈知念变成林晚，从天真变成精确。她学会了用十二种粉底色调配出完美的惨白，用阴影粉画出虚伪的深邃，用亮片眼影点缀虚假的希望。

而她要做的，是让沈知仪这张假脸，在最风光的时候，彻底崩坏。

"林老师，"小助理探头进来，"投资方陆少来了，说要巡视剧组。"

林晚的手，终于颤了一下。

陆闻璟。

她听过这个名字。财经杂志说他是个废物二少，每天就知道投些不赚钱的文艺片。但林晚知道，他投的每一部戏，都在帮沈氏集团洗钱。

更重要的是，七年前那场车祸，陆闻璟的保时捷就停在事故现场三十米外。他看见了全过程，却选择了沉默。

门被推开，陆闻璟一身黑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左眉骨那道断眉疤在灯下格外刺眼。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眼神却精准地落在林晚脸上。

"你就是那个，让沈知仪离不开的化妆师？"他的声音带着砂砾感。

林晚低头："陆少过奖。"

"抬头。"

她被迫与他对视。那双眼睛太毒，像能剥开她脸上所有的遮瑕。

陆闻璟忽然笑了，露出颗尖尖的犬齿："你的右手在抖。"

林晚心口一紧。

"怕我啊？"他凑近了，闻到她身上那股混着酒精棉片的冷香，"别怕，我就是好奇，什么样的人物，能让我那挑剔的女明星天天念叨。"

他伸手，想去拿她手里的刷具。

林晚本能一缩，那是条件反射。七年前车祸时，有人要抢她手里的行车记录仪内存卡，她也是这样缩的。

陆闻璟的手停在半空。

半晌，他收回手，把烟别在耳后："今晚十二点，影城天台，有场流星雨。别错过。"

"陆少，我不信这个。"

"我信。"他盯着她右眼尾的泪痣，"有些东西，老天爷记得。"

门关上，沈知仪才冷哼："离他远点，那个疯子。"

"疯子？"林晚若无其事地收拾箱子。

"七年前他出过车祸，车上的人全死了，就他活着。"沈知仪压低声音，"从那以后他就喜欢收集各种车祸资料，变态得很。"

林晚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不知道陆闻璟车里死的是谁。但她知道，七年前那个雨夜，如果他没有停在三十米外，如果有人叫了救护车，她的脸或许不会毁成这样。

手机又震，苏晴："陈默说顾言辰今晚亲自来影视城，要检查沈知仪的'精神状态'，怕她最近太红飘了。"

林晚深吸一口气。

顾言辰，她的前未婚夫，现在掌控沈氏的男人。他每个月都会"关怀"沈知仪一次，不是爱，是警告——别动歪心思，我能让你红，也能让你消失。

而今晚，她要在顾言辰的眼皮底下，从陈默手里拿到账本。

时间不够了。

"知仪姐，"林晚忽然说，"我给您化个'失眠妆'吧，等会顾总来，显得您为戏憔悴。"

沈知仪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他来？"

"剧组消息树说的。"林晚撒谎从不眨眼，"妆效要那种，三天没睡，但眼神清亮，我见犹怜。"

沈知仪果然心动。她太需要在顾言辰面前扮演"脆弱美人"了。

林晚打开化妆箱，取出一支白色眼线笔。这是她特制的"疲态笔"，画在下睫毛根部能模拟眼球充血。

但她的右手抖得厉害。

沈知仪盯着她："你手怎么了？"

"腱鞘炎，老毛病。"林晚用小指抵住手腕，强行稳住，"不影响效果。"

她俯身，笔尖贴近沈知仪的眼球。

这是个危险的角度。只要手腕再抖一下，笔尖就会戳进沈知仪的眼睛。

林晚在赌。

赌沈知仪怕死，会下意识后退。后退时，她的头会撞到化妆镜，镜框松动，露出后面藏着的针孔摄像头——那是林晚昨天装的。

"别动。"林晚声音温柔，"马上就好。"

笔尖越来越近。

沈知仪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

三厘米。

两厘米。

一厘米。

"够了！"沈知仪猛地后仰。

砰！

后脑勺撞上化妆镜。

镜面裂开，镜框脱落，一个微型摄像头滚落在地。

时间静止。

沈知仪的脸，在裂开的镜子里变得扭曲。她盯着摄像头，又盯着林晚，嘴唇发抖："你……"

林晚捡起摄像头，神色不变："这是剧组防代拍的，每个化妆间都有。后勤部装的，您不知道？"

她在赌第二次——赌沈知仪做贼心虚，不敢声张。

果然，沈知仪脸色青白，却硬是把尖叫咽了回去。她不敢让人知道，她怕摄像头，怕一切能记录真相的东西。

"拆了它。"沈知仪声音嘶哑。

"好。"林晚当着她的面，将摄像头踩碎。

碎片扎进鞋底，像七年前扎进她脸颊的玻璃渣。

沈知仪喘着气，忽然抓住林晚的手腕："你刚才……是故意的？"

林晚任由她抓着，感受那指甲陷入皮肤的痛："我只是个化妆师，靠手艺吃饭。您是我的饭碗，我怎么会砸自己的碗？"

她说这话时，眼神真诚得像七年前那个相信亲情的沈知念。

沈知仪松开了手。她不信，但她需要这双手。这就是林晚最大的武器——让仇人明知危险，却舍不得放手。

手机第三次震动。

苏晴："顾言辰到停车场了。陈默不敢冒险，账本在西服内袋，他会在顾言辰检查化妆间时，故意把西服挂在门口衣架上。"

林晚看了眼时间，22:17。

她还有三分钟。

"知仪姐，我去趟洗手间。"林晚摘下一次性手套，"您先敷面膜，别动。"

"快点回来。"沈知仪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神经质地重复，"别让我一个人待着。"

林晚点头，转身出门。

走廊尽头，陆闻璟靠在窗边，指尖转着打火机。他看着她，眼神意味深长："林老师，洗手间在左边。"

林晚脚步一顿。

她原本要往右，右边是安全通道，通道外有陈默的西服。

而陆闻璟，堵在了右边。

"谢谢陆少。"林晚权衡半秒，转向左边。

"等等。"陆闻璟忽然说，"你的刷包没拉好。"

他走近，伸手要帮她。

林晚后退一步，刷包里的东西洒落一地。其中一张旧照片滑到陆闻璟脚边。

照片上是七年前的沈知念，站在沈氏大楼前，笑容灿烂。

陆闻璟的瞳孔，在看到照片的瞬间，缩成针尖。

"你……"他抬头。

林晚的心沉到谷底。

她想过无数种暴露的可能，唯独没想过，会栽在一张旧照片上。

"这张照片，"陆闻璟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你从哪里来的？"

林晚看着他眉骨上的疤，忽然笑了："陆少也认识她？"

"认识。"陆闻璟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捡起来，"七年前，她出车祸那天，我欠她一条命。"

他抬起头，眼神里有种决绝："林晚，或者我该叫你——沈知念？"

走廊的灯，忽然灭了。

黑暗里，林晚听见顾言辰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而陆闻璟的手，握住了她的右手，覆盖住那道狰狞的疤痕。

"别怕，"他说，"这次我挡在你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