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张伟扶着我的手，僵住了。

林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她的表情，从震惊，到茫然，再到一丝显而易见的惊恐。

是的，惊恐。

她往后退了半步，好像我不是在道歉，而是变成了一个什么会吃人的怪物。

我心里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酸楚。

我前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才会让这个曾经那么尊敬我的孩子，怕我到这种地地步。

连我一句道歉，在她听来都像是一场阴谋的开端。

“妈，您……您说什么？”张伟结结巴巴地开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

在他看来，我主动道歉，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离谱。

唯一的解释，就是我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我摇了摇头，推开他的手，挣扎着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悦。

我想朝她走近一步，她却条件反射似的又往后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停下脚步，不敢再靠近。

我怕吓到她。

我只能站在原地，用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恳求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小悦，妈是真心的。”

“刚刚……是妈不对，妈不该掺和你们小两口的事，更不该对你有偏见。”

“你想回娘家，就回。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是妈以前想岔了，管得太宽了。”

我说完这番话，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还是那个把“我都是为你好”挂在嘴边，把控制欲当成母爱的赵秀兰吗？

前世八十年的记忆，像一部快进的黑白电影在我脑中播放。

我看到了自己是如何用“孝顺”绑架儿子，用“规矩”打压儿媳，用“我是你妈”堵住女儿所有想沟通的嘴。

我以为我是这个家的主宰，是至高无上的皇太后。

到头来，我只是个亲手摧毁自己幸福的、可悲又可笑的孤家寡人。

“妈，您别说了……”张伟的脸色越来越白，他急得团团转，“林悦，你快……快给妈倒杯水，妈肯定是气糊涂了。”

他一边说，一边朝林悦使眼色。

那眼神里带着哀求，是前世他夹在我们婆媳之间时，最常出现的表情。

他在求林悦顺着我，别再**我。

林悦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看着我，眼神里的戒备和审视，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我知道，她不信。

一个字都不信。

她肯定觉得，这是我新想出来的，PUA她的手段。

先是自残，博取同情，再是反常道歉，让她放松警惕，然后，就是更猛烈的暴风雨。

前世，我不是没用过类似的招数。

我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信任的摧毁，只需要一瞬间。

而重建，却需要跨越万水千山。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去解释什么。

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力。

我转过身，对还愣着的张伟说：“去，把你媳妇儿送回她妈家。”

张伟一愣：“啊？妈，您……”

我瞪了他一眼，又立刻收回了那股习惯性的强势，放缓了语气：“啊什么啊，听不懂话吗？小悦不是想家了吗？你开车送她回去，再买点水果点心，替我跟你岳父岳母问好。”

“就说……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们别担心，小悦在这边，好着呢。”

说到最后几个字，我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好着呢？

前世的林悦，在我这里，哪里“好”过一天？

张伟彻底傻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林悦，嘴巴张成了“O”型，半天合不拢。

林悦也同样震惊。

她大概已经做好了今天被我狠狠羞辱一顿，然后大吵一架，最后摔门而去的准备。

却没想到，等来的是我催着儿子送她回娘家。

这情节，太玄幻了。

“还愣着干什么？”我推了张伟一把，“快去啊！”

张伟如梦初醒，机械地点点头：“哦……哦，好。”

他拉起林悦的手，林悦却下意识地想抽开。

张伟握紧了些，低声说：“走吧，我送你。”

林悦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疑惑，有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逃离的迫切。

她一言不发，跟着张伟走出了家门。

门“砰”的一声关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腿一软，跌坐回沙发上。

刚刚强撑着的那口气，瞬间泄了个干净。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辣的痛感还在提醒我，这不是梦。

我真的，回来了。

赎罪之路，才刚刚开始。

而第一步，就走得如此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