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临安雨夜,谱启千年一、铜镜碎片程茗指尖触到那片铜绿时,
图书馆古籍修复室的灯刚好熄了一盏。窗外是二十一世纪北京盛夏的暴雨,
雨点砸在玻璃上像密集的鼓点。室内只剩下她桌前那盏孤灯,
照亮摊开的《蹴鞠谱》残卷——这是她硕士论文的核心文献,一本明代抄本,
收录了宋元时期蹴鞠的技法图谱。“又跳闸了。”她嘟囔着,
举起放大镜继续辨认模糊的字迹。论文进度卡在第三章。导师说她的分析“太技术化,
缺乏对体育社会意义的理解”。什么是社会意义?程茗盯着谱上绘制的“二人场户”踢法图,
那些古人用墨线勾勒出的身影仿佛在纸面跃动。他们踢球时在想什么?
真的只是“嬉戏以讲练士”吗?指尖忽然刺痛。她低头,
看见《蹴鞠谱》封皮夹层里露出一角金属。小心拨开已经脆化的裱纸,
一片巴掌大的铜镜碎片落在掌心。边缘锋利,刚才就是它划破了手指。血珠渗出来,
滴在铜镜表面。诡异的事发生了。血没有滑落,而是被铜镜迅速吸收。接着,
镜面——如果那破碎的弧面还能称为镜面——泛起了微弱的光。那不是反射的灯光,
而是从内部透出的、温润如月华的青色光晕。程茗愣住,第一反应是某种化学荧光反应。
但下一秒,光晕扩散开来,包裹了铜镜,包裹了《蹴鞠谱》,包裹了她的手臂。
她感到的不是灼热,而是一种奇异的“剥离感”。仿佛整个人被拆解成无数颗粒,
又像是沉入深水,声音远去,光线扭曲。最后一刻,她死死攥住了《蹴鞠谱》和铜镜碎片。
雨声变了。不再是现代都市暴雨撞击玻璃的噼啪声,
而是瓦片、青石板、泥土被浸润的簌簌声,其间夹杂着隐约的更鼓——三更了。
二、南宋屋檐下程茗睁开眼时,正趴在一摊泥水里。雨水顺着额发滴落,视线模糊。
她挣扎着坐起,浑身湿透,白色T恤和牛仔裤紧贴皮肤,帆布鞋里灌满了泥水。
环顾四周:青砖墙、木格窗、覆着青瓦的屋檐延伸向深黑夜空。
空气里有湿润的泥土味、隐约的墨香,还有一种……焚烧秸秆的烟火气。这不是图书馆后院。
她低头看手中:《蹴鞠谱》还在,但那些原本脆弱的纸张此刻泛着奇异的柔韧光泽。
铜镜碎片仍在发光,只是黯淡了许多。“什么人?!”一声低喝从身后传来。程茗猛地转身,
看见一个青年撑着油纸伞站在屋檐下。他穿着青色直裰,头戴方巾,二十出头模样,
眉目清朗,只是此刻眉头紧锁,眼神警惕如看刺客。“我……”程茗大脑飞速运转,
“我迷路了。请问这是……”“迷路?”青年上前两步,油纸伞微微抬高,
昏黄的灯笼光映亮他的脸,也映亮程茗那一身与时代格格不入的衣着。
他目光扫过她的短发、T恤上的英文字母、手腕上的电子表,眼神愈发狐疑。
“小娘子衣着怪异,深更半夜在我家印书坊后院,只说迷路?”印书坊。后院。
几个关键词让程茗心跳加速。她强迫自己冷静,用尽量文雅的措辞:“敢问郎君,
如今是何年何地?”青年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话:“大宋淳祐十一年,临安府。
小娘子莫非是摔坏了头?”淳祐十一年。南宋理宗时期。公元1251年。
程茗感到一阵眩晕,不是恐惧,
而是某种荒谬的兴奋——体育史研究生最梦寐以求的田野调查,以最离谱的方式实现了。
但她很快压下情绪,当务之急是取得信任。“我……确是从远方来。”她斟酌字句,
“家乡遭灾,来投奔亲戚,不料盘缠用尽,又遇暴雨……”这说辞漏洞百出,但她别无选择。
青年沉默打量她。雨声中,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喝彩声、击鼓声。
“今日齐云社与圆社在瓦子比蹴鞠,这般大雨竟也未散。”青年似是自语,又似试探,
“小娘子既说从远方来,可曾见过蹴鞠?”程茗眼睛亮了。专业领域,这是她的主场。
“岂止见过。”她站起身,泥水从裤腿滴落,但背脊挺直,
“蹴鞠有‘白打’与‘设球门’两种踢法。齐云社擅‘白打’,重个人技巧,
讲究‘脚头十万踢,解数百千般’;圆社擅射门,场上十二人,六球门,需‘僻脱承便,
盖象兵戍’——我说得可对?”青年彻底愣住。这番话不仅准确,
而且用了宋代蹴鞠的专业术语。他眼中警惕稍减,好奇渐生:“小娘子如何得知这些?
”“家中曾有祖传的蹴鞠谱。”程茗举起手中古书,“可惜残破不全。我此来临安,
也是想寻访善本,补全图谱。”这是半真半假的实话。青年目光落在《蹴鞠谱》上,
瞳孔微缩——那纸张的质地、装帧方式,确是他熟悉的宋本书模样。而他作为印书坊少主,
对书有种本能的亲近。“进来吧。”他终于侧身,“至少把衣裳烘干。这般模样在街上,
巡夜厢兵定要拿你问话。”三、方氏印书坊青年自称方怀远,方氏印书坊的少东家。
印书坊临街三间门脸,后院是刻版、印刷、装订的工坊,楼上是书房与居所。
程茗坐在书房炭盆边,裹着方怀远找来的旧布袍——深青色,男式,对她来说宽大得像戏服。
她湿透的衣物搭在屏风上,帆布鞋里塞了干草吸水。
最要紧的《蹴鞠谱》和铜镜碎片被她贴身藏着。方怀远端来姜汤,在她对面坐下。
书房四壁皆是书架,垒满书版与成书,空气里弥漫着墨与纸的气息。
程茗注意到墙角一摞新刻的书版,最上一块刻着“事林广记”四字。
“那是陈元靓先生新编的类书,我父亲接了刻印的活计。”方怀远顺着她目光解释,
“内有一卷‘戊集’,专记游艺,就收有蹴鞠谱。”程茗心跳漏了一拍。
《事林广记·戊集》,她在现代读过影印本,那是研究宋代体育的重要文献。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我能看看吗”,但强行忍住——现在她是个“逃难女子”,
不该对这些表现出太多专业兴趣。“方郎君家中刻书,想必读过不少奇书。”她迂回试探。
“不过营生罢了。”方怀远语气平淡,但程茗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
这是个爱书之人。“倒是小娘子……还未请教姓名?”“程茗。程颐的程,茗茶的茗。
”“程娘子。”方怀远点头,“你先前说的蹴鞠术语,便是从祖传谱中学的?
那谱子可否一观?”程茗犹豫片刻,掏出《蹴鞠谱》残卷。方怀远小心接过,就着灯光翻阅。
越看神色越惊异:“这笔法……这绘图方式……像是前朝旧物。
但此处记载的‘二人场户’踢法,与现今市面流传的图谱有细微不同。”他指着其中一页,
“你看,这里画了‘鸳鸯拐’的发力次序,先左后右,现今谱子多画成同时发力。
”程茗凑近看。的确,现代复原的“鸳鸯拐”动作基于晚明图谱,而手中这份残卷可能更早。
她正想细说,忽然发现谱子空白处浮现出淡淡墨迹——不是原本就有的,
而是像隐形墨水遇热显现。字迹娟秀,似是女子笔迹:“白打之妙,不在力强,而在心静。
观今人踢球,多求花巧,失其本意。蹴鞠本为练身,身健则气足,气足则神完。
”方怀远也看见了:“这是……”“先祖的批注。”程茗迅速圆谎,“用特殊墨汁书写,
遇热方显。”其实她心里惊涛骇浪。这谱子在现代图书馆里可没有隐形字迹!
是穿越带来的变化?还是因为接触了宋代的空气、温度、湿度?方怀远没有深究,
反而被内容吸引:“说得好。现今瓦子里蹴鞠,确有些只为博看客喝彩,失了练身的本意。
”他顿了顿,似是无意提起,“程娘子既懂蹴鞠,可会踢?”“略知一二。”程茗谨慎回答。
她大学参加过蹴鞠社,复原过宋代“白打”动作,但水平只能算业余爱好者。窗外雨势渐小,
远处喧哗声更清晰了。方怀远起身推窗,湿冷的夜风灌入,带来隐约的鼓点与呐喊。
“雨停了,比试怕是要见分晓了。”他回头,眼中忽然有了少年人的兴致,“程娘子,
可敢去瓦子一观?我正想印一本新的蹴鞠图谱,
若能有幸记录今日胜者的绝技……”四、御街灯火临安的夜,在程茗眼前铺展开来。
雨后的御街青石板泛着光,两侧店铺大多已打烊,但檐下灯笼连成暖黄的光河。行人不多,
偶有匆匆赶路的更夫、醉醺醺的儒生、挑着担子的小贩。空气里有雨后青草的清气,
也有从瓦舍方向飘来的酒香、脂粉香、烤饼香。程茗裹紧布袍,跟在方怀远身后。
她的短发藏在方巾下——方怀远临时找来的,说是“免得惹人注目”。
走在八百年前的街道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历史的褶皱里。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我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回去”,
注于观察:建筑的形制、行人的服饰、店铺的招牌……这些都是论文里无法获得的鲜活细节。
“前面便是中瓦子。”方怀远指向一片灯火通明处。那是一片巨大的露天场地,
周围搭着看棚,中央空地便是球场。此刻场边围了数百人,虽过了三更,热情却丝毫未减。
场中两名男子正在比试“白打”——无球门,纯较量个人技巧。一人穿褐衣,动作刚猛,
踢出的球呼呼生风;另一人着蓝衫,身法灵巧,球仿佛黏在脚上。两人你来我往,
球在空中划出弧线,竟久久不落地。“褐衣的是齐云社的孙三郎,蓝衫的是圆社的张四郎。
”方怀远低声解说,“今日赌赛,输者要请全场吃酒。”程茗目不转睛。
现代蹴鞠社的复原表演,比起眼前实况,少了一股“野性”与“生气”。
这些人是真正靠技艺吃饭的,每一踢都带着求胜的狠劲。
她看见孙三郎使出一记“旱地拾鱼”——球即将落地时用脚背勾起,
顺势转身再踢;张四郎则还以“燕归巢”,用脚内侧轻搓,球高高飞起,
垂直落下时用头接住。四周喝彩如雷。“好!”程茗也忍不住轻呼。方怀远侧头看她,
见她眼中光芒熠熠,全无先前的拘谨惶惑,倒像个见到心爱玩具的孩童。
“程娘子能看懂门道?”“孙三郎力道足,但转身慢;张四郎灵巧,但下盘不稳。
”程茗脱口而出,“若孙三郎诱他移动,攻其下路,胜负可定。”话音未落,
场中孙三郎忽然变招。他不再追求高难动作,而是踢出低平球,专攻张四郎脚边。
张四郎果然步伐凌乱,一次接球失误,球终于落地。满场哗然。张四郎脸色涨红,拱手认输。
孙三郎大笑,招呼酒保抬酒上来。方怀远看向程茗的目光彻底变了:“娘子真神了。
”程茗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找补:“瞎猜的,运气好……”“非也。”方怀远摇头,
“你方才说的‘攻其下路’,市井看客只会说‘踢得低’,你说‘下盘不稳’,这是行话。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程娘子,你究竟是何人?”五、谱中异变回印书坊的路上,
两人都沉默。程茗知道方怀远起了疑心。一个逃难女子,精通蹴鞠术语,
还能准确预判比试走向——这太不合理。她必须尽快想出更周全的身份故事,
或者……赌一把,用更多专业知识换取信任?推开书房门时,她做了决定。“方郎君。
”她转身,直视对方,“我确实不是普通逃难女子。我家世代研习百戏游艺之术,
祖上曾为宫中教坊供奉。这本《蹴鞠谱》便是家传之一,
此外还有马球、相扑、导引等诸般图谱。”半真半假。她确实是“研习者”,
只不过隔着八百年时光。方怀远没有立刻相信,但眼神松动:“难怪。
那娘子来临安是……”“寻访散佚的图谱,补全家学。”程茗说着,掏出《蹴鞠谱》,
翻到刚才浮现字迹的那页,“郎君请看,这隐形批注记载了一种失传的‘流星拐’踢法,
需配合特殊呼吸吐纳。我想知道,临安可还有人会?”这是她编的。
但方怀远接过谱子细看时,奇异的事发生了。谱子空白处,墨迹再次浮现。这次不是批注,
而是一幅小图:两个**上身的壮汉正在角力,一人使“鹁鸽旋”,另一人将败。
图下有小字:“相扑之要,以巧破力。南高峰露台争交在即,可往观之,
录‘虎抱头’一式归。”方怀远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谱子会自己写字?!”程茗也懵了。
在现代,这就是本普通古籍。穿越后,它成了……任务指南?她猛然想起铜镜碎片,
掏出来看——镜面依旧黯淡,但对着灯光时,能看到极其微弱的青色光晕在流转,
仿佛有生命。“或许……是先祖之灵在指引。”她干巴巴地说。这解释她自己都不信。
方怀远却沉默了许久。宋代人信鬼神,信奇物。他小心抚摸书页:“我曾听祖父说,
前朝有种‘墨玉笺’,以特殊药水书写,遇特定时辰、地点或人气,方会显现。
但像这般能显现新图文的……闻所未闻。”他抬头,眼中已无怀疑,
只有浓厚的好奇与敬畏:“程娘子,你这谱子,怕是件宝物。”程茗苦笑。何止是宝物,
这简直是穿越外挂。“南高峰露台争交,是三日后临安最大的相扑赛。”方怀远继续说,
“你若想去,我可设法弄到入场券。只是……”他犹豫了一下,“相扑场鱼龙混杂,
你一个女子……”“我可以扮男装。”程茗立刻说。相扑!宋代相扑!
《角力记》《梦粱录》里的记载将活生生展现在眼前,这诱惑太大了。方怀远打量她。
程茗身高一米六八,在现代算中等,在宋代女子中已算高挑。裹上男袍,束起胸,压低嗓音,
或许真能蒙混。“好。”他终于点头,“三日后,我带你去。但这谱子……”他眼神热切,
“可否容我抄录一二?尤其是这新显现的图文。我愿以市面最高价购买抄本权。
”程茗心跳加速。这不是钱的问题——虽然她确实需要钱在这个时代生存。更重要的是,
方怀远作为印书坊少主,能接触到的古籍、人脉、信息资源,
正是她完成“任务”最需要的助力。“抄录可以。”她缓缓说,“但我有条件。”“请讲。
”“第一,抄本不得署名,不得提及我。第二,
我要借阅你印书坊所有与百戏、游艺、体育相关的书版、残卷、手稿。
第三……”她深吸一口气,“若这谱子后续还有异变,你要助我追查到底。”方怀远凝视她。
灯光下,这个来历神秘的女子眼神坚定,脊背笔直,明明处境狼狈,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度。
他忽然笑了,不是礼貌的笑,而是真正被勾起兴趣的笑。“成交。
”六、暗处窥视两人都没注意到,印书坊对面的茶楼二层,临窗位置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他穿茶褐色绸衫,手中把玩一对玉球,玉球转动时发出温润的磕碰声。
从程茗和方怀远走出印书坊起,他的目光就一直跟着他们。“老爷,打听清楚了。
”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凑到他耳边,“那女子是突然出现在方家后院的,衣着古怪,
自称逃难。但方怀远带她去瓦子看蹴鞠,她竟能说出行话,预判胜负。”“哦?
”男人玉球停住,“方家小子眼高于顶,能让他另眼相看……这女子不简单。”“还有,
方怀远这几日在市面上搜罗旧蹴鞠谱,出手阔绰,像是要印新书。”男人眼睛眯起来。
他叫周世仁,“万卷堂”书铺的老板,临安最大的书商之一。方氏印书坊是他的竞争对手,
规模虽小,但以精工细刻闻名,偶尔能抢到些好活计。“新蹴鞠谱……”周世仁沉吟,
“宫中贵人近来好此道,
若能有本新鲜别致的献上去……”他招手唤来另一名手下:“去查那女子的底细。还有,
盯紧方家,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是。”周世仁望向窗外。雨已完全停了,
月色从云隙漏下,给御街铺上一层银霜。方氏印书坊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
他转动手中的玉球,嘴角勾起一抹笑。临安的夜,还长着呢。
(第一章完)第二章:南高峰下,力与智的博弈一、露台惊变三日后,南高峰。
程茗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山人海。从山脚到半山腰的露台,
蜿蜒的山道上挤满了各色人等:短衫的挑夫、长袍的儒生、戴帷帽的妇人、光脚乱跑的孩童。
叫卖声、谈笑声、赌徒押注的吆喝声混成一片热浪,几乎要把初夏的阳光都煮沸了。
“南高峰露台争交,一年就这一回。”方怀远压低声音。他今日穿了件半旧的靛蓝直裰,
程茗则扮作他的书童——青色短褐,头发全束进幞头,脸上还被方怀远用灶灰淡淡抹了一层,
掩去过于白皙的肤色。“参赛者来自各路州县,夺了头名不仅得彩缎银碗,
还可能被军中将官看中,补个军职。”方怀远一边引路,一边快速讲解,
“今日主裁是殿前司退下来的老教头,最是严苛。”程茗点头,
目光却紧盯着手中《蹴鞠谱》。昨夜,谱中“相扑”篇又浮现新字迹,
这次是一份简图:两个相扑手对峙的姿态旁,用小楷标注着呼吸节奏与发力要点。
最下方有一行朱砂色的字:“今日露台,当见‘虎抱头’破‘鹁鸽旋’。须亲睹,方入谱。
”这谱子简直像个苛刻的导师。两人挤到露台前沿。所谓“露台”,其实是个半天然的石台,
约三丈见方,四周用木栅围起。台上铺着细沙,正中有红漆画的圆圈——相扑界。
台东侧搭了凉棚,坐着几位衣着体面的老者,应是裁判与主办。“看,
那就是今日的‘部署’。”方怀远指向凉棚中央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虽坐,
腰背笔直如松,双手按在膝上,指节粗大,一看便是练家子。
程茗在现代读过《角力记》《梦粱录》,知道宋代相扑裁判称“部署”,规则称“社条”。
但纸上得来终觉浅,此刻身临其境,
她才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原始张力——不是现代摔跤的规范赛场,
而是混杂着汗味、尘土味、赌徒狂热气息的生死场。“第一对,潭州李铁臂对明州快腿张!
”司仪高喊。两名壮汉跃上露台。一人膀大腰圆,**的上身筋肉虬结;另一人精瘦敏捷,
双眼如鹰。两人互行抱拳礼,随即俯身,四目相对,在界内缓缓绕圈。鼓声起。
李铁臂率先发难,一个猛扑抱住对手腰身。快腿张却不硬抗,腰肢一扭,竟如泥鳅般滑开,
顺势抓住对方手臂,脚下使绊——“鹁鸽旋!”台下有人惊呼。
正是《蹴鞠谱》上预言的招式!程茗瞪大眼睛。只见快腿张借力打力,
将李铁臂庞大的身躯凌空旋了半圈,眼看就要摔出界外。千钧一发之际,李铁臂暴喝一声,
被抓住的手臂猛地回缩,另一手如铁钳般扣住快腿张后颈,头往下一压,
腰背发力——“虎抱头!”程茗脱口而出。话音未落,李铁臂已将快腿张头颈锁住,
整个人如猛虎叼食,将对手狠狠掼在沙地上。沙尘扬起,快腿张挣扎两下,终是拍地认输。
满场沸腾。方怀远诧异地看向程茗:“你怎知此招名?
”“谱、谱上写的……”程茗声音发干。她不仅知道名字,
还知道这一招在《水浒传》里被燕青用来打败任原。但亲眼目睹,
那种力量与技巧的暴力美学,依然让她心跳如鼓。《蹴鞠谱》在怀中微微发烫。她偷偷翻开,
果然,“相扑”篇中,“虎抱头”三字由虚转实,旁边还多了几行小注,
详解此招破解“鹁鸽旋”的关窍:须在对方旋转初发未足时,以缩臂破其杠杆,反制其颈。
“神了。”方怀远凑近看谱,眼中满是惊叹,“这谱子真能预知场上招式?”程茗无法解释,
只能含糊道:“许是先祖见过类似战例……”第二对、第三对比试相继进行。程茗一边看,
一边在心里对照史料:宋代相扑允许抓握腰以上、膝以下部位,禁用拳打脚踢,
以将对手摔倒在地或推出界外为胜。与现代柔道、摔跤确有亲缘,但更粗犷,更少规则保护。
日头渐高,露台上沙尘飞扬,已有四五人负伤被抬下。赌徒的欢呼与咒骂声浪越来越高。
程茗注意到,凉棚里的老“部署”脸色越来越沉。“不对。”她低声对方怀远说,
“裁判判罚尺度不一。刚才那场,明显有人使了阴招抓扯裤裆,裁判竟未制止。
”方怀远皱眉:“你也看出来了?那位王老教头向来以严著称,今日却……”话音未落,
台上突变!二、裁判中暑一对来自北地的选手正在角力。其中一人使了个“观音扳”,
将对手仰面扳倒,本已胜券在握。不料败者突然屈膝,用膝盖猛顶胜者小腹!“啊!
”胜者惨叫松手。败者趁机翻身,将胜者压倒在地,死死锁喉。胜者脸色紫胀,
拼命拍地——这是认输的信号。但裁判没有喊停。凉棚里,那位白发老“部署”身体晃了晃,
一手按住额头,竟直挺挺向前栽倒!“王教头!”“快扶住!”场面大乱。
司仪冲上台分开两名选手,台下观众不明所以,起哄声、质问声四起。
几个主办方的人围在凉棚边,有人掐人中,有人泼凉水,但老教头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是中暑了。”程茗判断。初夏骄阳下暴晒半日,老者又全神贯注,年事已高,不出事才怪。
“这可如何是好?”司仪急得满头汗,“今日还有八场比试,王教头倒下了,
谁来做‘部署’?临时换人,只怕众选手不服啊!”确实。相扑裁判不仅需要懂行,
更需威望镇场。尤其在赌注巨大的公开赛,裁判稍有不公,就可能引发骚乱。
方怀远忽然看向程茗:“你懂规则,能判吗?”程茗愣住:“我?我一女子,
又无资历……”“但你比场上多数人都懂。”方怀远压低声音,“方才你指出判罚不一,
我也察觉了。王教头怕是早就身体不适,才屡屡走神。若让那些一知半解的人顶上,
今日这露台怕要出大事。”程茗心跳加速。她看向台上:受伤的选手被人搀下,
嘴角带血;台下赌徒们情绪激动,已有人开始推搡。而凉棚那边,
几个主办方正争执该由谁接替——一位是本地乡绅,显然不懂行;另一位是退役兵士,
却满脸醉意。“我去。”她听见自己说。方怀远眼中闪过惊讶,随即点头:“我为你作保。
”程茗深吸一口气,挤开人群走向凉棚。司仪看见她这“书童”打扮的人过来,正要驱赶,
方怀远抢先开口:“这位小郎君精通相扑社条,愿暂代‘部署’之职。”“他?
一个半大孩子?”乡绅瞪眼。“总比让醉鬼判强。”程茗冷冷指向那兵士,“若不信,
我可当场解说方才五场比试的得失判据。”她语速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那是多年钻研史料、反复观摩现代摔跤比赛后形成的专业自信。她走到露台边,
随手一指方才使阴招的选手:“你,第三场对阵时,在对方转身时抓扯其裆部布帛,
违反社条‘不得暗算’之规,本该判负,却因裁判疏忽得胜。可认?”那选手脸色一白,
支吾不敢言。台下有眼尖的观众喊起来:“确有此事!我当时看见了!”“还有你。
”程茗指向另一人,“第四场,你使出‘金蛟剪’时,左脚踩出界外半寸,按规应先警告,
你却继续发力。若严格判罚,那场胜负犹未可知。”被点破的选手悻悻低头。短短几句话,
镇住了场面。司仪与主办交换眼色,终于点头:“那……便有劳小郎君暂代。
只是若判罚不公……”“我愿担责。
”程茗解下腰间一枚玉佩——那是方怀远借给她充门面的,“以此为押。”她走上凉棚,
在老教头空出的位置坐下。木椅还残留着前者的体温。台下千百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好奇、怀疑、期待。程茗闭上眼,默念《角力记》中的句子:“相扑之戏,须明规矩,
察秋毫,心正而目不偏。”然后她睁开眼,对司仪点头:“下一场,开始。
”三、女子相扑手程茗的裁判首秀,意外地顺利。
她将现代体育裁判的严谨与宋代相扑的传统结合:每次开场前,
她会清晰复述“社条”要点;判罚时,她会简短说明依据;对争议动作,
她会要求选手重演片段,仔细审视。几场下来,选手们发现这位年轻“部署”虽严厉,
却公正,且确实懂行。一些惯用阴招的老油子收敛了,比赛反而更精彩。午时过后,
一场比试引起了程茗的注意。对阵双方,一边是个黑塔似的壮汉,
绰号“铁罗汉”;另一边却是个身形精干的年轻人,动作灵巧异常,
总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杀招。“那小子身法好生古怪。”方怀远不知何时凑到凉棚边,
低声道,“不似男子步态。”程茗凝神细看。确实,
那人闪避时腰肢扭转的方式、脚步腾挪的节奏,更接近女性生理特点。
而且“他”虽然用布条紧紧束胸,但颈部没有喉结。是个女子。场上,“铁罗汉”久攻不下,
焦躁起来,猛地一个“泰山压顶”扑去。那女子却不退反进,矮身从对方腋下钻过,
反手扣住其腰带,借对方前冲之势一带——“过肩摔!”程茗差点喊出现代术语。
“铁罗汉”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满场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喝彩。女子起身,向程茗抱拳。
汗水浸湿她额前碎发,露出一双明亮倔强的眼睛。赛后,程茗在露台后的树林里找到了她。
她正用溪水冲洗脸上污迹,听见脚步声,警觉回头。“小娘子好身手。”程茗开门见山。
女子眼神一凛:“你如何……”“我也是女子。”程茗摘下幞头,松散头发,
“方才你使那招‘借力反投’,腰胯发力的方式,男子少有那般柔韧。”女子沉默片刻,
忽然笑了:“好眼力。我叫阿蛮,建康府人。”两人在溪边坐下。阿蛮说,
她父亲曾是军中相扑教头,因伤退役后以授徒为生。她自幼跟着学,技艺不输男子。
但女子无法公开参赛,只能扮男装混迹江湖。“今日若不是你当‘部署’,我未必敢使全力。
”阿蛮擦着脸上水珠,“有些裁判见女流上场,要么偏袒,要么刻意严苛,
生怕被人说‘让着女人’。”程茗想起史料中记载的争议。北宋时,
司马光曾上书反对女子相扑,称“使妇人裸戏于前,殆非所以隆礼法示四方”。
虽然后来女子相扑并未绝迹,但始终被主流排斥。“你可知道,
东京汴梁曾有‘赛关索、嚣三娘’等女相扑名家?”程茗问。阿蛮点头,
眼中闪过光彩:“我师父说过,宣和年间,女子相扑还能在御前表演。如今……”她摇摇头,
“临安瓦舍里虽也有女飐(女相扑手),但多是娱客的玩意儿,真功夫的少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本油布包裹的小册子,递给程茗。程茗翻开,
竟是手绘的女子相扑动作图谱,笔法稚拙却传神,旁边还有蝇头小楷注释发力心得。
“这是我爹留下的。他说,女子气力不及男子,更须善用巧劲。”阿蛮顿了顿,
“程……姑娘,你既懂这些,可否帮我瞧瞧,这图谱有无错漏?”程茗郑重接过。阳光下,
那些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手中捧着的,
是一段被正史忽略的、属于女性的体育记忆。《蹴鞠谱》在怀中发烫。她掏出来,
翻到“相扑”篇末尾,发现空白处正在浮现新图——正是阿蛮方才使出的那招“借力反投”,
而图旁标注的名字是:“红玉挎虎”。“红玉?”阿蛮凑近看,怔住,“那是我娘的闺名。
这谱子怎会……”程茗无法解释。但她隐约感到,《蹴鞠谱》在记录,在吸收,
在将那些即将湮没的技艺保存下来。远处传来司仪的呼喊,下午的比试要开始了。
阿蛮重新束发戴幞头,对程茗抱拳:“今日多谢。若他日有缘……”“等等。”程茗叫住她,
快速将“红玉挎虎”的图谱要点说了一遍,
包括几个阿蛮父亲可能忽略的细节——那是她结合现代运动力学分析出的优化建议。
阿蛮听罢,眼睛愈发明亮:“受教了!”她深深看了程茗一眼,转身融入人群。
方怀远从树后转出,神色复杂:“你方才与她说的那些……也是谱上记载的?”“部分是,
部分是我自己想的。”程茗坦然道,“方郎君,你说印书坊想刻新蹴鞠谱。
那……可否也刻一本女子相扑图谱?不必署名,只作技艺留存。
”方怀远沉默良久:“你知道这会惹来多大非议吗?”“知道。”程茗望向露台方向,
那里又传来阵阵喝彩,“但若无人留存,百年后,谁还记得曾有女子在这沙场上搏过命?
”四、书商的算计程茗没想到,非议来得这么快。当晚回到印书坊,
方怀远的父亲——一位严肃刻板的中年人——将一封信摔在儿子面前。“你自己看!
”方怀远展开信笺,脸色渐渐沉下去。程茗凑近,
只见信中写道:“……方氏印书坊竟纵容不明女子假扮男装,混入南高峰露台充任‘部署’,
扰乱赛事,玷污斯文。更闻此女蛊惑令郎,欲刻印伤风败俗之女子戏乐图谱。望方公明察,
莫使百年清誉毁于一旦……”落款是几个本地乡绅的联名,但程茗一眼看出,
这文风、这用词,与那日在茶楼窥视的周世仁手下描述的如出一辙。
“是万卷堂周世仁的手笔。”方怀远冷笑,“他惯用这招,先败坏对手名声,
再低价收购其书版。”方父怒道:“我早说过,莫与来历不明之人牵扯!如今倒好,
全临安都知道我方家藏了个‘奇女子’!”“父亲,程娘子今日在露台判罚公允,
众目睽睽可证——”“那又如何?”方父打断,“她是女子!女子抛头露面已是越矩,
竟还坐上‘部署’之位?你知道外头传得多难听吗?说她是你的……你的外室,以色惑人,
才得了那位置!”程茗血液冲上头顶。她想起阿蛮的话:“有些裁判见女流上场,要么偏袒,
要么刻意严苛,生怕被人说‘让着女人’。”原来千百年来,这套说辞从未变过。“方公。
”她上前一步,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意外,“今日之事,是我连累贵府。我即刻便走。
”“程娘子!”方怀远急道。“但走之前,请容我多说两句。”程茗直视方父,“第一,
我判了十二场,无一错漏,所有选手心服口服,此事可当场对质。第二,
我想刻女子相扑图谱,不为牟利,只为存技。令郎若觉不妥,我自寻他法。
第三……”她从怀中掏出《蹴鞠谱》,翻到今日新浮现的“红玉挎虎”图:“此技若失传,
可惜的不仅是方氏印书坊少刻一本书,更是后世少了一段可考之技。方公刻书传世,
所求为何?若只为稻粱谋,当我没说;若还有一丝‘为往圣继绝学’之心,请三思。”说罢,
她躬身一礼,转身便走。“等等。”方父忽然开口。程茗停步。老人盯着那图谱,
眼神剧烈挣扎。良久,他长叹一声:“你……你先住下。此事容我再想想。”当夜,
程茗躺在印书坊客房的硬板床上,睁眼到天明。月光从窗棂渗入,落在枕边的《蹴鞠谱》上。
谱子微微发光,“相扑”篇已基本完整,末尾浮现出新指引:“唐风烈烈,马毬如电。
月灯阁下,进士扬鞭。寻长安旧镜,可睹盛况。”旁边画了面铜镜轮廓,
与程茗带来的碎片形状吻合。唐代马球。月灯阁。程茗心跳加速。这意味着,
她可能要去往更早的时代——而关键,在于“长安旧镜”。她正思索,房门被轻轻叩响。
方怀远端着一碗桂花圆子进来,脸上带着歉意:“父亲他……并非针对你。
只是印书坊如今生意艰难,周世仁又虎视眈眈,他压力太大。”“我明白。”程茗接过碗,
“方郎君,你可听说过‘月灯阁打毬图’?”方怀远一怔:“那是前朝名画,
据说绘的是唐代新科进士打马球庆贺的场景。真迹早佚,只有后世摹本流传。”他想了想,
“对了,周世仁上月收了一面唐代海兽葡萄镜,据说就是从长安故址出土的。
为此炫耀了好一阵。”程茗握勺的手一顿。铜镜。唐代。周世仁。所有线索串起来了。
五、镜中长安三日后,方怀远带回消息:周世仁要在自家“万卷堂”举办鉴宝雅集,
展示新收的唐代铜镜,广邀文人雅士。“是个机会。”程茗说,“我能混进去吗?”“难。
请柬管控极严。”方怀远皱眉,“不过……周世仁也给我父亲发了帖,大概是想炫耀兼施压。
我可随父亲同去,但带你……”“我不需要进去。”程茗取出自己的铜镜碎片,
“我只需要靠近那面唐代铜镜。我怀疑,两面镜子之间有某种感应。
”这是她这几日实验发现的。当她将碎片靠近印书坊里收藏的几面宋镜时,碎片会微微发热。
而根据《蹴鞠谱》提示,若能找到唐代铜镜,或许能激发更强烈的反应,
甚至……开启时空通道?雅集那日,万卷堂张灯结彩。程茗扮作卖花女,
挎着竹篮在对面街角等候。篮底藏着铜镜碎片,用布包裹。她看着锦衣华服的宾客陆续进入,
其中便有方家父子。时间一点点流逝。正当她怀疑判断是否有误时,
怀中的碎片突然剧烈发烫!她掀开布角,看见碎片表面浮起一层青色光晕,
光晕中隐约有图像流转——是奔马,是挥杖的人影,是飞扬的尘土。几乎同时,
万卷堂二楼传来惊呼声、瓷器碎裂声。“镜、镜子在发光!”“快按住它!”程茗毫不犹豫,
冲向万卷堂侧门。守门的小厮正探头看热闹,被她一把推开。她冲上楼梯,循着喧哗声奔去。
二楼雅室,人群围着一张紫檀桌,
桌上那面唐代海兽葡萄镜正发出与程茗手中碎片同源的青光。镜子在桌上震动,
仿佛要腾空而起。周世仁脸色煞白,徒劳地想按住镜钮。程茗挤进人群,掏出自己的碎片。
两镜相对,光芒暴涨!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程茗感到那股熟悉的“剥离感”再次袭来,
但这次更强烈,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撕扯她的身体。混乱中,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是方怀远,他不知何时冲了过来。“抓紧!”他喊。
光芒吞没了一切。---再睁开眼时,喧嚣变成了遥远的嗡鸣。程茗发现自己趴在草地上,
嘴里有青草与尘土的味道。方怀远跌坐在她身旁,华服沾满草屑,一脸茫然。阳光炽烈,
天空湛蓝如洗。远处传来隆隆蹄声、欢呼声、击鼓声。他们撑起身,看见一片宽阔的草坪。
草坪两端立着木制球门,门高数丈,上结彩网。场上,二十余骑骏马正在奔腾,
马上人执月杖,追逐着一枚拳头大的木球。马如龙,人如虎,杖影翻飞。
“这是……”方怀远声音发颤。程茗望向场地边缘的木匾,上书三个雄浑大字:月灯阁。
她低头,怀中的《蹴鞠谱》自动翻开,停留在新浮现的一页。
页首标题朱红夺目:“大唐马毬考”。而第一行字是:“汝今所见,
乃会昌三年进士及第庆赛。须录‘侧身返击’之法,
并问清穿绿袍者姓名——彼乃后世关键之人。”风吹过草原,带来马汗与皮革的气息。
八百年的时光,在眼前轰然展开。(第二章完)第三章:月灯阁马毬,
沙场遗风一、天宝遗音程茗的第一个念头是:风。唐代的风与宋时不同。更烈,更野,
带着关中平原尘土与远山松涛的气息,毫无遮拦地扑在脸上。马球场上的草被践踏得倒伏,
又被蹄风卷起,细碎的草屑在空中飞扬,在阳光下闪着金绿色的光。
“这……这是……”方怀远的声音在她耳边发颤。他仍保持着摔倒时的姿势,一手撑地,
靛蓝直裰的袖子已经撕裂,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场上奔腾的马匹,
那些马比他在临安见过的任何马都要高大,肌肉在阳光下流动如青铜。“唐代马球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