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谈话之后，小院里的空气似乎沉淀了下来。林棉望着窗外连绵的雨丝，

心中那堵积压了十五年的怨怼之墙，在顾怀舟那沉痛到骨髓里的愧疚面前，

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她抹去脸上的残泪，

目光落在堂屋外廊下那个纤细的身影上——苏晚像一株被骤雨打蔫了的小草，背脊绷得笔直，

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耳朵却分明朝向屋内，捕捉着每一丝微小的动静。

林棉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女儿眼底深处那份对顾怀舟的依恋和渴望，如同细小的藤蔓，

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缠绕住了她的心，纵使有千般恐惧、万般犹豫，也无法斩断。她走过去，

轻轻抚上苏晚冰凉的手背。苏晚受惊般猛地一颤，回头看向母亲，眼神里充满了惶惑不安，

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晚晚，”林棉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与释然，

却又异常清晰，“妈都知道了。他……都告诉我了。”苏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脸色又白了几分。“别怕。”林棉用力握了握女儿的手，那力道传递着一种奇异的安抚，

“妈看得出来，你心里有他。很深。”苏晚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像受惊的蝶翼，

想要否认，却在母亲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只能仓惶地低下头，

一滴滚烫的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傻孩子，”林棉的声音更轻了，带着母亲特有的心疼，

“喜欢一个人，不是错。怀舟那孩子，妈也看着，也是真心实意地待你。”她轻轻叹了口气，

“妈知道你在怕什么。怕那些想不起来的过去，怕自己配不上他，怕这好景不长……妈都懂。

可是晚晚，人活着，不能总被‘怕’字捆着。你爸爸当年……”提到亡夫，

林棉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又强撑起精神，“他若是在天有灵，最想看到的，

一定是他的晚晚能开开心心地活着，能勇敢地抓住自己的幸福。”林棉抬手，

温柔地替苏晚擦去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妈支持你。

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只要你觉得那是让你心里真正欢喜、踏实的路，妈都站在你这边。别怕，

晚晚。试着……往前走一步，好不好？妈在这儿呢。”母亲的话，像一把温柔的钥匙，

轻轻捅开了苏晚心门上一把沉重的锈锁。那锁链松动了，露出里面渴望光亮的缝隙。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悸动同时涌上来，让她伏在母亲肩头，

无声地恸哭起来，仿佛要把这些天积压的委屈、恐惧和小心翼翼的期盼，都哭出来。

顾怀舟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那深邃的眼眸里，

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心疼，有感激，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决心。自那日后，

顾怀舟便像在小镇上扎了根。他没有逼问苏晚的答案，

只是以一种近乎固执的、润物细无声的方式，重新渗入她的生活。清晨，

他会踏着青石板路上的露水而来，带来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蟹壳黄烧饼和温热的豆浆，

陪着她们母女吃一顿简单的早饭。饭后，便自然地牵起苏晚微凉的手：“阿晚，今天天气好，

去河边走走？”起初，苏晚是慌乱而拘谨的。被他宽大温暖的手掌包裹着，指尖会微微发抖，

脚步也像踩在棉花上。他总是走得很慢，迁就着她的步伐。他不再提过去，

也不急于诉说未来，话题总是围绕着眼前：河面上缓缓驶过的乌篷船，

捶打衣服的节奏；哪家茶馆的评弹唱得最有韵味；石板缝里顽强探出头的一簇青苔……午后，

他会带着几本线装的旧书，在苏家小院那棵老槐树的浓荫下，支起一张小竹桌。

有时他看他的经济报表，苏晚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看母亲年轻时珍藏的诗词集子。

阳光透过叶隙，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专注的侧脸线条冷峻。

可每当苏晚翻动书页发出细微的声响，或是因书中情节微微蹙眉，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

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那眼神里的专注便瞬间化开，沉淀为一种深沉的温柔，

嘴角会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问她：“看到什么了？”有时，

他只是静静地陪她坐着，手里把玩着一只青瓷茶杯，

目光长久地落在她低垂的颈项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空气中流淌着一种静谧而安心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