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今晚可能晚点回,跟同学吃了饭再走。”“知道了,早点回,别鬼混。
”这是我跟儿子江明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我知道那晚会发生什么。我一定不会挂了电话,
继续跟保安老张下棋。更不会在抢救室门外,不耐烦地对着护士吼:“一个车祸而已,
让李伟去处理!天塌不下来!”1“将军!”保安老张一拍棋盘,咧着嘴笑得满脸褶子,
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我捏着手里的“炮”,有些烦躁地扔回棋盒里,“不下了,
不下了,你这棋越来越臭。”老张也不生气,嘿嘿笑着收拾棋盘,“江主任,那是我承让了,
您是脑力劳动者,我这是给您解解乏。”我叫江国栋,是市三院急诊科的主任。
这位置我坐了快十年,早就没了刚穿上白大褂时的那股冲劲。见惯了生死,也就那么回事。
人嘛,终归是要死的,早一天晚一天,没太大区别。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值夜班的时候,
躲在办公室里,跟保安老张杀两盘象棋,或者听听收音机里的评书。科里那帮小年轻,
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有他们在,天塌不下来。“江主任,江主任!
”护士长王姐推开我办公室虚掩的门,一脸焦急,“外面路口出大事了,连环车祸,
刚送来一个,伤得特别重!”我正端着茶缸喝水,闻言连头都懒得抬,“慌什么,
让李伟去处理。他不是天天嚷嚷着要多实践吗,机会来了。”李伟是我带的实习生,
刚毕业的医学生,理论知识扎实,就是胆子小,见血就手抖。得多练。
“可是……可是伤者情况很不好,大出血,人已经休克了。”王姐还在犹豫。
我把茶缸重重往桌上一放,有点不耐烦,“休克就抗休克,大出血就输血!这还要我教吗?
你个护士长干什么吃的?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去吧!”王姐被我吼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说,
转身小跑着出去了。我重新靠回椅子上,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斗地主的游戏。屏幕上,
喜庆的音乐响了起来。“对三。”“要不起。”“飞机!”正玩得兴起,
我老婆刘芬的电话打了进来。我划掉游戏界面,没好气地接起来,“又怎么了?我上着班呢!
”“江国栋!你还有心思上班?儿子呢?江明还没回家!电话也打不通!
”刘芬的嗓门尖利得刺耳。我把手机拿远了点,“多大的人了,还能丢了?
他不是说跟同学吃饭吗?你别一天到晚大惊小怪的。”“都快十点了!
他同学说他们七点就散了!从学校到家就半小时的路!”刘芬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心慌得厉害,你赶紧找找人问问!”“我上哪找人问?我这是医院,又不是派出所!
”我被她吵得心烦意乱,“行了行了,我等会打他电话试试,你别自己吓自己,
说不定在哪玩游戏呢。”说完,我就挂了电话,顺手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女人就是麻烦,
屁大点事就咋咋呼呼。江明那小子,八成是钻进哪个游戏厅了。我点开游戏,继续我的牌局。
“春天!哈哈哈,这把又是春天!”办公室外,隐约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哭喊声,
我皱了皱眉,把办公室的门给反锁了。清净。不知道过了多久,
门外突然传来擂鼓般的砸门声。“江国Tony在不在!江主任!出大事了!
”是李伟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烦躁地打开门,正要骂人,
却看到李伟和几个护士全都白着一张脸,跟见了鬼一样。“嚷嚷什么!死人了?
”我没好气地问。李伟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指着走廊尽头的抢救室。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女人疯了一样扑在一张移动病床上,哭得撕心裂肺。
那背影,我再熟悉不过了。是刘芬。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我拨开挡在前面的李伟,一步步朝那张病床走去。每走一步,我的腿就软一分。
刘芬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在我心里来回地割。“妈的,让开!”我粗暴地推开围观的人。
病床上,盖着白布。刘芬趴在床边,手里死死攥着一个沾满血的书包。那个蓝色的,
上面还挂着一个篮球钥匙扣的书包,是我上个月才给江明买的。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伸出手,颤抖着,一点点掀开了那块白布。一张年轻的,沾满血污和泥土的脸,
出现在我眼前。那张脸,我太熟悉了。每天早上,他都会睡眼惺忪地跟我说,“爸,
我上学去了。”每天晚上,他都会把臭袜子扔在沙发上,等着我去骂他。是江明。我的儿子。
他双眼紧闭,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血色。胸口的位置,一片深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怎么……怎么会……”我喃喃自语,
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脸,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不听使唤。“江国栋!”刘芬猛地抬起头,
一双眼睛红得滴血,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朝我扑了过来。“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你为什么不去救他!他就在门外啊!你为什么不去救他!”她的指甲深深地嵌进我的胳膊,
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那个被我嫌弃太吵,
被我让实习生去处理的“车祸伤者”。是我亲儿子。2“江国栋!你这个杀人凶手!
”刘芬的尖叫声回荡在急诊科死寂的走廊里,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她疯了一样撕扯着我的白大褂,用尽全身力气捶打我的胸口,
“他就在外面!他就在外面流血!你呢?你在干什么?你在下棋!你在玩手机!
你为什么不去救他!”我像一尊石像,任由她发泄,一动不动。
我的大脑无法处理眼前发生的一切。那个躺在冰冷病床上,身体已经开始僵硬的少年,
真的是我的儿子江明吗?那个前几个小时还在电话里跟我说要晚点回家的江明?不可能。
这一定是个噩梦。“嫂子,你冷静点,江主任他……”护士长王姐想上来拉开刘芬。“滚开!
”刘芬一把推开她,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你们都是凶手!我打电话求他,
我说我心慌,让他找找儿子!他是怎么说的?他说我大惊小怪!他说他在上班!好一个上班!
这就是你的上班吗?江国栋!”她指着我办公室的方向,声音凄厉,
“你把门反锁了在里面干什么?你怕谁打扰你?你怕你儿子来找你求救吗!”周围的同事,
那些平时对我毕恭毕敬的下属,此刻都远远地站着,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
混杂着同情、鄙夷和恐惧的目光看着我。我感觉自己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
“主任……”李伟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
“对不起……我……我尽力了……伤者送来的时候,失血性休克,
胸部……胸部开放性创伤……我……我马上就去叫您了,
可是您……您办公室锁着门……”锁着门……是的,我锁了门。我嫌外面太吵,
打扰了我玩斗地主。我记得,我好像还赢了一把“春天”。
“哈哈哈哈……”我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嘶哑,比哭还难听。我到底在笑什么?
笑我亲手把唯一的儿子,挡在了抢救室的门外?笑我为了几盘破棋,一场虚拟的牌局,
断送了他鲜活的生命?“你还笑!你这个畜生!”刘芬彻底崩溃了,
她抓起旁边桌子上的病历夹,疯了一样朝我头上砸来。坚硬的边角砸在我的额头上,很疼。
一道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血的腥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我终于有了一点真实的感觉。这不是梦。我真的……亲手杀死了我的儿子。
医院的领导很快就赶到了,院长、书记,还有几个副院长,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他们把我和刘芬隔开,几个人架着几近昏厥的刘芬去了休息室,
院长则把我拉到了一间无人的办公室。“国栋,你……唉!”院长重重地叹了口气,
想拍拍我的肩膀,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怎么会搞成这样?我听说……你当时不在现场?
”我麻木地点了点头。“你干什么去了?”院长的声音严厉了起来。我张了张嘴,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能说什么?说我在跟保安下棋?说我在玩斗地-主?
说我嫌一个普通的车祸病人烦,懒得出手?“江国栋!”院长见我不说话,
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的性质有多严重!急诊科主任,在岗期间,
脱离岗位!导致送来的伤者死亡!现在这个伤者还是你的亲生儿子!这要是传出去,
我们整个医院都要完蛋!”我依旧沉默。任何辩解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先停职吧。”院长疲惫地挥了挥手,“回家去,处理……处理后事。医院这边,
我们会成立调查组。”停职。回家。处理后事。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我的神经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院长办公室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医院的。
我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行尸走肉般走在凌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可我的世界,却只剩下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我回到了那个我和刘芬、江明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推开门,
玄关处还放着江明昨天换下的球鞋。客厅的沙发上,扔着他的书包和校服。茶几上,
是他没吃完的半袋薯片。墙上,贴着他初中时得的奖状,照片上的他笑得灿烂又得意。
这里处处都是他的痕迹,处处都是他的气息。可他,再也回不来了。我走到他房间门口,
手放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勇气推开。我怕。我怕看到他床头贴着的篮球明星海报。
我怕看到他书桌上堆满的习题册。我怕看到那个我答应他,
等他考上重点高中就给他买的最新款游戏机模型。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连他最后一个愿望都没有实现。“爸,我今晚可能晚点回。”“知道了,早点回,别鬼混。
”我跟他的最后一次对话,竟然是如此的不耐烦。我甚至没有跟他说一句“路上小心”。
眼泪,终于决堤。我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蹲在儿子的房门口,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悔恨和痛苦,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愿意用我的一切,
去换回那个不耐烦的电话,去换回那个被我拒之门外的求救。可是,没有如果。
我亲手关上了他生还的门。也亲手,毁灭了我自己的人生。3接下来的几天,
我活得像个行尸走肉。家,已经不成其为家了。刘芬在江明出事后就搬去了她妹妹家,
一次都没有回来过,一个电话也没有打给我。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
如今死寂得像一座坟墓。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拉上所有的窗帘,不见天日。
酒成了我唯一的慰藉。我一箱一箱地往家里搬,从早喝到晚,只有在酒精的麻痹下,
我才能暂时忘记那张沾满血污的脸,忘记刘芬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江明的葬礼,我没有去。
不是不想,是不敢。我怕看到他冰冷的墓碑,
更怕看到刘芬和她娘家那些亲戚要将我生吞活剥的眼神。我托我哥把一张存折带了过去,
里面是我所有的积蓄。我哥回来后,把存折原封不动地扔回给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弟,
你到底做了什么混账事!”他指着我的鼻子骂,“刘芬她弟说,要是看到你,
非打断你的腿不可!你知不知道,江明下葬的时候,你老婆哭得晕死过去好几次!
”我抓起桌上的酒瓶,又灌了一大口。“混账事?”我呵呵冷笑,“我杀了我儿子,
这事够不够混账?”我哥愣住了,看着我满脸的胡茬和通红的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摔门而去。是啊,我杀了我儿子。虽然不是我亲手拿的刀,
但跟亲手拿刀又有什么区别?我是急诊科主任,整个市里最好的外科医生之一。如果我在场,
只要我在场,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能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可是我不在。
我在离他不到一百米远的办公室里,玩着无聊的斗地主。手机**把我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是个陌生的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江主任,是我,李伟。
”电话那头的声音怯生生的。李伟。那个被我推出去顶锅的实习生。“有事?
”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主任……对不起……”李伟带着哭腔,“调查组找我谈话了,
我……我把那天晚上的事,都说了。”我的心一沉。“你说了什么?
”“我说了……您让我在现场处理,我去找您,
您办公室锁了门……还有……还有保安老张也证实了,您当时……在跟他下棋……”下棋。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我的耳朵。“我知道了。”我平静地挂了电话。
该来的,总会来的。我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纸包不住火,我做的那些事,
不可能永远瞒下去。果然,第二天,市里的报纸就登了出来。头版头条,黑色的加粗大字,
触目惊心。《急诊主任玩忽职守,办公室下棋致亲生子不治身亡》。
文章详细描述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从我如何不耐烦地打发护士,
到我如何反锁办公室大门,再到保安证实我沉迷棋局……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在公开处刑。
我的名字,江国栋,一夜之间成了全市的笑柄和唾骂的对象。
我成了那个冷血无情、玩物丧志,害死亲儿子的畜生。我不敢出门,不敢看电视,不敢上网。
但我能想象得到,外面是怎样一番铺天盖地的议论。“这种人也配当医生?简直是白衣禽兽!
”“虎毒还不食子呢,他连畜生都不如!”“必须严惩!枪毙了都不解恨!
”我仿佛能听到那些咒骂声穿透墙壁,在我耳边回响。我关掉手机,拔掉电话线,
把自己彻底和外界隔绝开来。可那些声音,却在我脑子里,越来越响。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在这间屋子里,被酒精和悔恨淹没,慢慢烂掉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没有理会。但门**锲而不舍,一遍又一遍。最后,变成了用力的砸门声。“江国栋!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是刘芬的声音。她回来了。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了上来。我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手放在门锁上,却抖得怎么也打不开。
“江国栋!你再不开门我把门砸了!”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门口站着刘芬,
还有她的弟弟刘强。几天不见,刘芬瘦得脱了形,两颊深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那里面燃烧的,是足以将我焚烧成灰的仇恨。她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她身后的刘强,一个一米八几的壮汉,则是一脸的凶神恶煞。“姓江的,你还敢开门?
”刘强咬着牙,一步步向我逼近,“你害死我外甥,还有脸活在这世上?”我没有看他,
我的眼里只有刘芬。“你……回来了。”**涩地开口。刘芬突然冷笑了一声。“我回来,
是来拿东西的。”她说着,径直走进屋里。当她看到满地的酒瓶和一片狼藉时,
脸上的讥讽更深了。“怎么?不敢见人,就只敢躲起来当个酒鬼?江国栋,你真是我见过的,
最窝囊的男人。”她走进卧室,很快拖出来一个行李箱。然后,她走到我面前,
从包里拿出几张纸,甩在我脸上。“离婚协议书,我签好字了。”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财产我一分不要,我嫌脏。我只要你,从今往后,滚出我的世界,永远不要再出现。
”4离婚协议书。轻飘飘的几张纸,却像千斤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弯腰,
想去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手指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签了它。
”刘芬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我不想再跟你这种人,多一秒钟的关系。”“姐,
跟他废什么话!”刘强一把抢过我手边的酒瓶,狠狠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和酒液四处飞溅。
“姓江的!你今天不把字签了,我让你横着出去!”他指着我的鼻子,
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我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只是抬起头,看着刘芬。
那张曾经对我巧笑嫣然的脸,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恨意。我们结婚二十年,
从一无所有到在这个城市扎根,我以为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可现在,
她看我的眼神,比看一个陌生人还要冷漠。“芬芬……”我艰难地开口,
“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机会?”刘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她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江国栋,你想要什么机会?让时间倒流,
让你回去救儿子的机会吗?你配吗!”她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几乎是吼出来的:“江明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下棋!
我打电话求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嫌我烦!现在你儿子没了!你跟我说你错了?晚了!
江国栋!太晚了!”“我告诉你,从江明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起,你和我,就完了!这辈子,
下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我恨不得……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给他陪葬!”她的每一个字,
都像一把刀,在我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又添了无数道新的伤口。“姐夫……哦不,江国栋。
”刘强走过来,掰开刘芬的手,将她护在身后。他从地上捡起一支笔,连同那份协议,
一起塞到我手里。“痛快点,签字。别让我动手。”他压低了声音,
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威胁。我握着笔,手抖得厉害,连自己的名字都快要不会写了。签了字,
我和刘芬,就真的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个家,就真的散了。我唯一的儿子没了,现在,
连妻子也要离我而去。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快签啊!你磨蹭什么!
”刘强不耐烦地催促。我看着刘芬,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不舍或者犹豫。没有。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我终于认清了现实。我不再奢求原谅。我拿起笔,在协议书的末尾,
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江国栋”三个字。写完最后一个笔画,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刘强一把夺过协议书,仔细看了看签名,满意地揣进兜里。
“算你识相。”他冷哼一声。刘芬从始至终没有再看我一眼,她拉着行李箱,转身就走。
“芬芬!”我忍不住叫住了她。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们……真的……就这么完了吗?”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最后的乞求。她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一个冰冷刺骨的字,从她口中吐出。“是。”门被重重地关上,
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也彻底关上了我生命里所有的光。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
周围是刺鼻的酒精味和无边的黑暗。墙上,江明灿烂的笑脸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看啊,
这个男人,他弄丢了他的儿子,气跑了他的妻子,他一无所有了。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电话**再次响起。是医院办公室打来的。“江国舍……哦不,
江国栋同志。”电话那头,是人事科长公事公办的腔调,“关于你的处分决定下来了。
经院党委研究决定,给予你开除公职处分,即日生效。相关文件,我们会邮寄给你。
”开除公职。我握着电话,没有任何意外。这是我应得的下场。玩忽职守,
造成恶劣社会影响,不开除我,开除谁?我挂了电话,突然觉得无比可笑。就在几天前,
我还是这家医院最年轻的科主任,是无数人巴结羡慕的对象。而现在,我成了一个无业游民,
一个杀人凶手,一个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从天堂到地狱,原来只需要一步。一步踏错,
万劫不复。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进厨房,打开了煤气。
蓝色的火苗“呼”地一下蹿了起来。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去给我的儿子赔罪吧。
也许在下面见到他,他会少恨我一点。我坐在厨房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橱柜,
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煤气的味道越来越浓,我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我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把我拉了回来。我好像,
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不是煤气。是……烟味?我挣扎着睁开眼睛,
看到一股浓烟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呼喊声和消防车的警笛声。“着火了!
快跑啊!”“是楼下!七楼着火了!”七楼?那不是我家吗?我猛地反应过来,
是我刚才扔掉的那个酒瓶,飞溅的酒精遇到了什么火星?还是刘强扔的烟头?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想死了。至少,不能这么窝囊地,被烧死在这个让我家破人亡的房子里。
求生的本能让我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我连滚带爬地冲出厨房,拉开房门。
楼道里已经满是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睛。我用湿毛巾捂住口鼻,弯着腰,
摸索着向楼梯口跑去。就在我马上要跑到楼梯口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从楼上冲了下来,
和我撞了个满怀。是刘强。他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姓江的!
**想死还想拉着我们全楼的人陪葬?!”他双眼通红,状若疯虎。
“不是我……”我想解释。“不是你?我刚走就着火了!不是你还能是谁!”他根本不听,
一拳就朝我脸上打了过来。5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我的左脸上,**辣的疼。
我被打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墙上。浓烟呛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直流。
“**还敢躲!”刘强见我没还手,更加来劲,又是一脚踹在我的肚子上。
我疼得蜷缩成一团,胃里翻江倒海。“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能走出这栋楼,
我刘字倒过来写!”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对我拳打脚踢。周围的邻居们都跑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却没人敢上前拉架。他们只是远远地站着,指指点点。“活该!
这种人就该打死!”“烧死他都不解恨,还想拉着我们垫背!”“就是他!
报纸上那个害死自己儿子的医生!”那些话语,比刘强的拳头更伤人。我放弃了抵抗,
也放弃了辩解。或许,就这样被打死,也是一种解脱。“住手!”一个声嘶力竭的呐喊,
让刘强的动作停了下来。是刘芬。她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下来,看到我被打,她冲了过来,
死死抱住刘强的胳膊。“别打了!你想打死他吗!”刘强甩开她,“姐!你护着他干什么!
他害死了江明,现在又放火,这种**留着干什么!”“我让你住手!
”刘芬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声音都在发颤。我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
看到刘芬的脸上满是焦急和……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她是在……担心我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我自己掐灭了。怎么可能。她恨不得我死。
消防员很快就冲了上来,疏散了人群,也拉开了我们。火势并不大,很快就被扑灭了。
起火点是客厅的垃圾桶,起火原因……大概是我之前喝醉了,随手扔进去的烟头引燃了什么。
一场荒唐的闹剧。我和刘强被带到了派出所。因为我没有还手,伤得也比较重,
而刘强又是主动挑衅,警察教育了他几句,就让他走了。我录完口供,
一瘸一拐地走出派出所,天已经亮了。我回不去了。那个家,已经被贴上了封条,
暂时不能住人。我身无分文,手机也在混乱中不知道丢到了哪里。我成了真正的流浪汉。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脸上和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都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我走到了市中心广场的喷泉边,找了个长椅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看着那些嬉笑打闹的孩子,我的心又开始一阵阵地抽痛。我的江明,如果还活着,
也该是这么阳光开朗的样子。他喜欢打篮球,喜欢吃炸鸡,喜欢偷偷攒钱买游戏卡。
他有时候会很调皮,跟我顶嘴,惹我生气。但更多的时候,他会凑到我身边,
搂着我的脖子撒娇,“爸,你今天真帅。”可我,再也听不到他叫我一声“爸”了。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江明那个篮球钥匙扣。不知道什么时候,
从他那个沾满血的书包上掉下来,被我捡到了。我把钥匙扣紧紧攥在手里,
金属的边缘硌得我手生疼。我多想,这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江明会推开我的房门,
笑着说:“爸,我饿了。”刘芬会在厨房里,一边抱怨我懒,一边给我们做早饭。
可我清楚地知道,我回不去了。我的人生,已经毁了。“叔叔,你怎么哭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抬起头,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他手里拿着一个甜筒,小心翼翼地递到我面前。
“叔叔,给你吃,吃了就不难过了。”看着他天真无邪的脸,我再也控制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