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不是被闹钟叫醒，而是被一阵钢琴声吵醒的。

那琴声极其微弱，仿佛隔了厚厚的墙壁和遥远的距离，却又异常清晰，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敲在我的耳膜上，直抵心灵深处。

是贝多芬的《悲怆》第二乐章，如歌的慢板。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

这不是幻觉！

那琴声悠扬、沉静，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哀伤与慈悲，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我昨日练习后的疲惫与躁动。

我屏住呼吸，光着脚，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声音似乎更清晰了一些，确实是从对门1402传来的。

这琴技……我无法用语言形容。

我老师是国内知名的钢琴家。

萧景朗的现场演奏会我也听过不止一次。

但此刻耳中听到的，超越了我认知中的所有演绎。

它不像是在“演奏”，而像是音乐本身在流淌，是灵魂的低语，是跨越了生死界限的叹息。

每一个渐强，每一个减弱，每一次呼吸般的停顿，都充满了生命感，却又萦绕着一种非人的、极致的纯净。

我彻底沉醉其中，直到一曲终了，那美妙的余韵似乎还在空气中震颤，久久不散。

许久，我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带着满足，又带着无尽的怅惘。

我这才猛地回过神，激动得浑身发抖。

“是……是您弹的吗？”

我对着1402的方向，声音轻得不能再轻，生怕重一点，就惊散了这无形的来客。

空气沉默了几秒。

然后，那个熟悉的、暴躁的声音猛地炸开，带着被冒犯的怒气：

“不是我难道是鬼吗？！”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我愣住了。

对面也似乎愣住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那声音才再次响起，语气里的暴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极度沮丧的颓然。

“好吧……”

他嘟囔着，声音低了下去。

“我的确是个鬼。”

虽然昨天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对方（或者说对方主动承认）这个事实，还是让我后背窜起一股凉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看吧！看吧！就知道会这样！”

他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恐惧和退缩，刚刚平息的怒火又有点复燃的苗头，但更多的是烦躁。

“吓到了？想跑了？你们活人就是这样！一听是鬼就屁滚尿流！老子又不会吃了你！”

“不是！我没有！”

我急忙辩解，压下心里的那点寒意，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充满真诚的崇拜。

“我只是……太震撼了！您弹得……太好了！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的《悲怆》！真的！”

“哼。”

他冷哼一声，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

“马屁拍得倒是挺响。”

“是真的！”

我急切地走到钢琴边，仿佛这样才能离他更近一点。

“大神……老师！您昨天指点之后，我感觉豁然开朗！您……您能再教教我吗？”

对面又沉默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我紧张地等待着，手心都有些出汗。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不耐烦的口吻：

“……吵都被你吵死了，弹得那么难听，污染我的耳朵。与其让你继续祸害贝多芬，不如……勉强教教你。”

我的心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填满。

“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别高兴得太早！”

他粗暴地打断我。

“我很严格的！你要是太蠢，或者不用心，我骂起人来……骂起鬼来可不会客气！”

“我一定用心学！”

我几乎是立正保证。

“废话少说！”他喝道。

“去！先把昨天那段，用我教你的方法，再弹十遍！我要检查作业！错一个音，今晚就别想睡觉！”

“是！老师！”

我立刻坐到钢琴前，深吸一口气，将手指放在琴键上。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黑白琴键上，也落在我对面那扇空无一物、却仿佛站立着一位严师的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