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引至水榭台阶下便停住脚步,垂手侍立,不再言语。姜岁寒示意徐天和杏儿留在原地,
自己则缓步走上水榭,在离那垂钓老者约莫十步之遥处停下,敛衽肃立,姿态恭谨,
目光却沉静如水,无声地落在老者身旁。水榭里静得可怕,
只有风掠过池水、拂过梅枝的细微呜咽,以及鱼线投入水中的几乎不可闻的轻响。
时间仿佛在这片清寂中被无限拉长、凝滞。一个时辰悄无声息地滑过。
徐天与杏儿抱着沉重的酒坛,手臂早已酸麻,额角也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咬着牙不敢稍动。
只有姜岁寒,依旧保持着最初的站姿,身形如岸边一株沉静的竹。
她望着老者纹丝不动的背影,心中并无怨怼焦躁,只有一片冰凉的清明。两个时辰的枯站,
是考验,是下马威,是权力无声的彰显。她所求的是庇护,是于这乱世商海中立身的根基,
这点“规矩”,她受得住。目光掠过老者身旁那张简朴的小几,
上面只放着一小碟盐水煮花生,一把素面锡酒壶,一只粗陶小酒盅。酒壶里的酒气极淡,
飘散过来,是安县市面上最寻常不过的薄酒味道,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寡淡酸气。
当正午惨淡的日头终于费力地攀至中天,平台上的老者终于有了动作。他手腕极轻微地一抖,
那根细韧的竹制钓竿瞬间绷出一道柔韧而充满力量的弧线!哗啦一声轻响,水花微溅。
一尾约莫巴掌大小、鳞片在稀薄天光下闪着银光的鲫鱼被稳稳提出水面,
在钩线上徒劳地扭动着身体。老者动作舒缓却异常精准地解下鱼钩,
随手将鱼丢进身旁一个浸在水中的竹篓里。那尾鱼在狭小的篓中撞出几圈涟漪,便沉寂下去。
做完这一切,老者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姜岁寒终于看清了这位前朝宰相的真容。
夏林厚年逾古稀,面容清癯,颧骨略高,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般布满脸庞,
记录着岁月的沧桑与沉淀。然而那双眼睛,却全然没有寻常老人的浑浊迟暮。眼窝微陷,
眸光却异常清亮锐利,如同冬日寒潭深处凝冻的冰魄,
带着洞穿世事的明澈和久居上位的无形威压。目光扫过姜岁寒时,并无审视的意味,
平淡得如同扫过园中一株草木。“姜家的小丫头?”夏林厚开口,声音不高,
带着老人特有的微哑,却字字清晰,沉稳如山,“站了这许久,腿脚还没僵?
倒是比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酸丁强些。”他拿起小几上那块半旧的布巾,
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方才握竿的手,目光掠过杏儿怀中那个被厚棉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提篮。
“你说…带了家酿的酒来?姜家酒坊,不是早让人挤兑得快关门了吗?还能酿出什么好酒?
”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只有一丝纯粹的好奇,仿佛谈论天气。姜岁寒上前一步,
微微屈膝:“回老相爷话,家父故去,酒坊凋敝是实。而酒之一道,贵乎心诚技精。
小女不才,近日闭门钻研,偶有所得,酿得几坛新酒,不敢言佳,只求一个‘真’字。
”她顿了顿,接着道:“听闻老相爷深谙此道,故冒昧携来,斗胆请老相爷点拨一二。
”她语速平缓,措辞恭谨,却也不卑不亢,点明自己是“钻研所得”,非父辈余荫。“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