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汴京枪棒教头，金兰义弟书生

东京汴梁。

宣德楼下，车马喧嚣。小贩的叫卖声混着酒楼里飘出的肉香，在御街上空盘旋。这里是天子脚下，泼天的富贵地。

城南的禁军教场，却是另一番光景。黄土被烈日烤得发烫，空气里全是汗味和兵器的铁腥味。

一杆长枪在李珩手里，使得上下翻飞。枪杆抖动，嗡嗡作响，枪头像是一团爆开的雪。围观的禁军士卒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看不清枪，也看不清人。

突然，枪声一歇。

李珩收枪而立。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劲装，肌肉线条在薄薄的衣料下清晰可见。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下，滴在滚烫的黄土上，“滋”的一声，蒸成一缕白气。

他没回头，声音沉稳，像是教场角落里那口用了几十年的铜钟。

“陈洵，看清楚了？”

教场边的柳树下，摆着一张小桌，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坐在那里。他叫陈洵，是李珩的义弟。他面前摊着纸笔，却没有作画，只是怔怔地看着场中的李珩。

听到问话，陈洵回过神来，忙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赧然的笑。

“兄长，你的枪法，我……我哪里看得清。”

李珩转过身，大步走到树荫下，拿起桌上的水囊，仰头灌了几口。水珠顺着他的喉结滚落，没入衣襟。他把水囊递给陈洵。

“看不清就用心记。这世道，光会读书写字，保不住命。”

陈洵接过水囊，低头小声说：“有兄长在。”

李珩没说话，只是伸手，用粗糙的指腹擦去陈洵额角的一点墨迹。他的动作很轻，和他刚才舞枪的样子判若两人。

两人同住在一个小院里。院子不大，一口井，一棵槐树。李珩的东厢房里，挂满了各式兵器。陈洵的西厢房里，则堆满了笔墨纸砚。

晚饭很简单，两个烙饼，一碟咸菜，一碗清粥。

李珩吃饭快，几口就扒完了。他看着陈洵慢条斯理地小口嚼着，眉头微微皱起。

“明日，高太尉要来检阅禁军。”

陈洵停下筷子，抬起头，眼里有些担忧：“高俅？”

“嗯。”李珩应了一声，拿起自己的长枪，开始用布巾细细擦拭。枪身冰冷，映出他专注的脸。

“兄长，你要小心。那高俅……不是好人。”陈洵的声音很低。

“我知道。”李珩头也不抬，“他侄子高廉，今日也在场中。”

陈洵不说话了。他知道高廉，新晋的殿前司都虞候，年纪轻轻，手段却很厉害。他听说，高廉今天在教场边站了很久，目光一直盯着兄长。

那目光，陈-洵远远看着，心里莫名发毛。

第二天，教场戒备森严。高俅坐在一众官员中间，百无聊赖地看着操演。

轮到李珩上场。他没耍那些花哨的套路，只是一招一式，朴实无华，却力道千钧。枪风过处，卷起一阵尘土。

高俅的眼睛眯了眯。

他身旁，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年轻人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高俅耳中。

“枪是好枪，人……也是个好人。”

说话的正是高廉。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视线落在李珩身上，像是猎人看见了中意的猎物。那眼神里有欣赏，有审视，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想要将其收入囊中的欲望。

演武结束，高廉亲自走下台，来到李珩面前。

“李教头，好身手。”他拍了拍李珩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我叫高廉。不知可有幸，请李教头小酌一杯？”

李珩抱拳，不卑不亢：“不敢。军务在身。”

高廉脸上的笑容不变。“无妨，来日方长。”

他转身走了。李珩看着他的背影，握着枪杆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回到小院，天已经黑了。陈洵在灯下温了酒，备了几个小菜。

“兄长，回来了。”

李珩脱下外衣，坐到桌边。“今天高廉找我了。”

陈洵的心一紧，手里的酒壶晃了一下。“他……他说什么了？”

“请我喝酒。”

“你去了？”

“没有。”

陈洵松了口气。他端起酒杯，敬李珩：“兄长，我敬你。若是我今年能中，定不忘兄长恩情。”

李珩看着他。灯光下，陈洵的脸显得格外清秀，也格外单薄。他的眼睛里，燃烧着对功名的渴望，那火焰很亮，亮得有些不真实。

李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罢了，我李珩的兄弟，总得护着他。这世道再浑，我也得给他撑起一片天。

他不知道，天，很快就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