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的车辙消失在雾气尽头后,山门口重归寂静,只剩下雾霭流动的细微声响。雾眠站在那块刻着古老符文的界石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头上冰凉的纹路。祖父说过,这界石是祖辈们用雾核的边角料混合山根之土铸成,能定住雾气的边界,寻常人靠近便会心生恍惚,不自觉绕开。可那个叫陈风的男人,不仅径直闯到了门口,眼神里连一丝迷茫都没有。
“眠姐,这小子看着就不是善茬,要不要……”旁边的护卫阿力压低声音,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在雾隐城,护卫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任何试图打破平衡的外人,都该被“雾”吞噬。
雾眠摇摇头,声音冷得像山涧的冰:“祖父有令,不到万不得已,不许伤人。”她转身往回走,靛蓝色的衣角扫过湿漉漉的石阶,“加强巡逻,尤其是后山雾核所在的‘迷踪林’,别出任何岔子。”
回到老宅时,老族长正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手里捻着一串油亮的菩提子。香炉里的檀香袅袅升起,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人走了?”
“走了,但他说还会再来。”雾眠站在堂下,垂着眼帘。
“哼,外面来的人,总是觉得自己能看透一切。”老族长冷哼一声,转动菩提子的手指猛地一顿,“你记住,雾核不是用来‘看透’的,是用来‘守’的。我们守雾人,守的不是一块石头,是一城人的命。”
雾眠没说话。她从小就听祖父讲雾核的故事:传说上古时期,雾隐山曾是一片焦土,是从天而降的雾核化作甘霖,滋养出这片山林,也孕育了能与雾气沟通的守雾人。可她总在想,山外的世界没有雾核,不也活得好好的?甚至比雾隐城更热闹,有会跑的铁盒子(汽车),有能发光的小方块(手机)——这些都是她偷偷从偶尔进山的货郎那里听来的。
那天下午,雾眠去溪边浣洗衣物时,撞见了阿武。
阿武正蹲在一块大青石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银色的打火机,那是他上次偷偷跟货郎换的。看到雾眠,他眼睛一亮,跳下来凑过去:“小眠,听说今天来了个外人?”
“跟你没关系。”雾眠把泡在水里的衣物捞起来,用力捶打着石板。
“怎么没关系?”阿武凑近了些,声音带着蛊惑,“那外人是来勘探的吧?说不定他能帮我们把雾气弄散点,到时候城里的药材、山货就能运出去卖大价钱,大家就不用守着这点薄田过日子了。”
雾眠停下动作,冷冷地瞥他一眼:“阿武,你忘了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前,阿武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护卫队长,偷偷带了个商人进山,想把迷踪林里的珍稀药材卖给对方。结果那商人贪心不足,试图闯入雾核附近,被突然暴涨的雾气困住,三天后找到时,人已经疯了,嘴里只会念叨“好多眼睛”。阿武的父亲也因此被剥夺职位,郁郁而终。
阿武的脸僵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那是他蠢!我不一样,我知道分寸。”他把打火机揣回兜里,“我听说,那外人带了能测‘能量’的仪器,说不定……他能帮我们搞清楚雾核到底是什么,总不能一辈子被老规矩捆着吧?”
雾眠没再理他,端着木盆转身就走。她知道,阿武的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几年,城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像阿武一样,觉得守雾人的规矩太死板,渴望着山外的生活。
而此时的陈风,并没有真的离开。
他把车停在离雾隐城几十公里外的小镇,找了家旅馆住下。房间里的桌子上,摊满了地图和仪器数据。电脑屏幕上,是他上午在山门外采集的雾气样本分析——这雾气里含有一种未知的微量元素,能轻微影响人的脑电波,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外人容易在雾里迷路。
“有意思。”陈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眼睛盯着屏幕上闪烁的曲线,“既不是单纯的气候现象,也不是……超自然力量?”他是个坚定的科学主义者,总觉得一切神秘现象背后都有科学原理。
这时,手机响了,是队长打来的:“小陈,那边情况怎么样?不行就回来,别在那种偏僻地方浪费时间。”
“队长,这里的雾气很不寻常,我觉得值得深入研究。”陈风语气笃定,“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能搞出点东西来。”
挂了电话,陈风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被暮色笼罩的雾隐山方向。那里的雾气即使在夜晚也像一块巨大的灰色绒布,沉甸甸地盖在山峦上。他想起那个叫雾眠的女孩,她站在雾里的样子,像一株生长在秘境里的植物,清冷,又带着一种让人忍不住探究的生命力。
“雾隐城,雾眠……”陈风拿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下这两个名字,“我一定会再找到你们的。”
深夜的雾隐城,雾气比白天更浓了。雾眠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能“听”到雾气里的动静:巡逻护卫的脚步声,夜行动物的窸窣声,还有……一丝极细微的、不属于雾隐城的气息,正从迷踪林的方向传来。
她猛地坐起身,抓起枕边的铜哨。难道是陈风去而复返?还是……阿武又在搞什么鬼?
窗外的雾气,似乎比往常更冷了些,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雾眠知道,今晚,恐怕不会太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