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彭啥事都会干一点儿,且干事麻利,效率高,所以找工作是四生中最容易的。
而且,极为难得的是,他认的字,这使他鹤立鸡群。
一大清早,走出了巷子,少年身影穿梭极快,如一只振翅于地的鸟。
四方一视,水果摊,最是奢贵,其中水果都要用密码箱包着,有老板一人即可,反正与吃食有关的,都是他们这种孩子,半辈子难敢踏进去一只脚的。
水果蔬菜,即使本身味道很淡,甚至可以说无,但只是散发而的浅如丝缕的清香,在这一股子烟灰气的地方,也是嗅的沁人心脾。
“再不买点,迟早要病。”
长发少年自言自语道,其实自己有能耐偷,大有能耐,但他心里过意不去,依薇尔贝贝所言∶阿彭骨子里是善的,只是不善表达。
一直跑,不知多久,少年一身汗,喘气来到一机械铺子前。
机械铺子位置较偏,周围没别的店,且夹在两间屋子后,一不留神,绝对注意不到。
一个升降门拉开。
“呀,来了。”
这家机械铺子的老板是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带了张机械面具,手里拿着螺丝刀干活,听到门口快且轻的步调声,便知道是谁来了。
阿彭拉上了门,走到一旁,屋子里暗沉且有着各种机械的油味,和淡淡的霉味。
他娴熟的换上工服,说∶“嗯,科罗夫先生,什么活?”
老板放下螺丝刀,摘下面具,他带点胡渣,笑出几道鱼尾纹,说∶“今天接了个大活。”
阿彭穿好工服,戴上乌黑沾满汽油的手套,扎了个辫子,说∶“哦?够不够买感冒药?”
科罗夫哭笑不得,说∶“哎,咋一心想着生存值呢?”
阿彭一脸正经的说∶“我朋友感冒了,在这儿,感冒说不准是会死人的。”
“这样啊。”科罗夫放下手里的面具,这些店铺子里都是些机械零件,杂且密,乱而有序,留着胡渣的汉子笑着说∶“放心,够,够够的,但你这几天得在我这住了,两天,忙活出一摄像机,还要打扮的好看点,就……甜美。”他琢磨不来这个词。
阿彭面容冷清,有点儿嫌弃的问∶“又是哪位大**来了?”
科罗夫竖了个大拇指说∶“又被你猜到了。”
阿彭拿好工具,在一堆零件里开始翻找,他带一丝怨气道∶“那些少爷**,也是闲的,要我说,就是脸给多了,城市内什么不好玩,跑到这来,咋的,末日了,他们还想环游世界?”
科罗夫抬头,摊了摊手说∶“哈哈哈,管他呢,能挣钱就行,这次我给你30点生存值,别说买药,还能多出来些,够意思吧?”
阿彭∶“嗯,可以。”
科罗夫∶“那,开干?”
阿彭∶“开干?”
摄像机的**,挑零件,洗零件,是件耗时的细活。
阿彭与科罗夫已制好一个雏形,二人工作都很专注,眼神里只有这活。
看见屋内墙上挂着的老钟,滴答滴答的敲动,显示凌晨4点。
阿彭蹲得发麻,起身拉伸了一下,科罗夫给他递了杯咖啡,少年双手接过,喝了一口后问∶“对了,科罗夫先生,这聚光之幕啥时候能修好?这季节的阳光量本来就少。”
科罗夫吹了吹咖啡的热气,喝了下去,细细品味一番,后无奈的说∶“鬼知道呢,说不准是城市内的某个贪官,贪着呢,没有日光,确实冷。”
“嗯。”阿彭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点头。
科罗夫将咖啡一饮而尽,那一股热流喝到身体里,最是暖和,接过阿彭喝完的杯子,他说∶“这次麻烦你将这东西送到莫尼小镇了。”
长发少年∶“行。”
一刻没缓,过了天亮,直到下午7点,一轮试验之下,这玩意总算是完工了。
两人一人一双黑眼圈。
科罗夫眼皮打架,他打了下盹,精神疲惫的说∶“好了,喷漆吧,那里要写一个‘孟纱’,然后看你什么画咯?我是放心的很。”
阿彭∶“好。”
阿彭什么都会,画画也擅长。之前他卖过画,但不划算,染料贵的很,辛苦画出一幅,还要被嫌贵,大家总是以几个面包,几顿饭,去贬低画的价值,这当然没有错,一点没有,少年也这么觉得,所以就没画了。
那个相机,粉色的,又是彩带,又是鲜花。没想到,阿彭这么懂少女心。
“欧了,走了。”
长发少年拿着被精致包装的相机,外面还要还一层灯圈,包装有个规矩,是二人经验之得,要包两层,一层是贝塔种碰过包装的一层,尤其是像这种住在垃圾窝里的人碰了的,必须扔掉。里头一层才是真正的包装。
阿彭半拉上了升降门,走出后,对科罗夫招了招手。
再拎着那一个相机,他想∶“两天没回去,不知道阿毛和薇尔贝贝会不会被欺负,要不,先回去看看,这个脸给多了的孟纱**,也没那么急吧。”
此时是晚上9点。
这个时候,巷子里通常最乱,团架打得最猛,各个势力争锋而斗。
幽暗的巷子里,一声声棍棒敲击,后脏话狂飙。
当然,阿彭直奔自家而去,这个点,二人应该是知道回家的。
熟悉的翻墙,他往那棚下里寻找一番。
“不在?阿毛!薇尔贝贝!”
人没在,家里一切安好,难道忙去了?
出去的一条必经之路上。
长发少年指了指刚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少年,脸色冰冷带点凶狠的说∶“过来,阿毛和薇尔贝贝呢?”
那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不知道,彭哥……”
“不知道?脸给多了?”长发的少年抓住他的衣领问道。
那少年害怕的说∶“不是,不是,那个,早上看到他俩走了,现在这么晚,应该回来了吧?”
另外一边,一个男孩害怕的嘴唇发抖,带着颤音的说∶“彭哥,好像就在主街上,**活的时候看到了。”
阿彭抄的近路,确实没注意到主街,拍了拍那人肩膀,说了句∶“谢了。”
便一下子消失在夜色中。
此时的主街,有一处,几人举着几杆顶部发光的长杆,明亮耀眼,周围密密麻麻,挤满了人。这一群发着汗味和酸臭味的人,一步一步,像台球桌上滚动的台球般,朝一个方向退着。
只听细语惶恐之声∶
“那是……干嘛?”
“咦……”
“别过去。”……
“这群人在干嘛?”长发少年在人群之外,实在不愿挤进去,用旧世界的话说,他是个社恐。
少年就那么高,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一片黑黑的脑袋。长杆的光很亮,亮的这位黑眼圈少年觉得双眼刺痛。
他忽然听到∶
“阿彭,过来。”
转身一看。
阿彭礼貌的打招呼道∶“格林婆婆。”
“阿彭,你……叹……”
“怎么了?”
少年疑惑的问,这时,他耳边又传来一阵虎吼如厚雷轰鸣之声,带着威压,一下子震散了众人。
长发少年感觉到身后倚着的人群散开,他往后一转,定睛一看。
那是他此生不愿看到的景象。
阿毛被咬下来两只手,衣服被撕破,肋骨外露,被咬断碎,染血的肋骨根根露出,侧着身子,倒在地上。
薇尔贝贝整个头被咬下,血肉模糊,还面色惨白,瞪大了双眼,瞳孔剧缩,两颗血红眼珠要从眼中跳出,她害怕的神情,像无数把利刃刺进少年的心口。
两副惨淡模样,赫然出现在他身前。
“呼……呼呜……呼呜……”
这时,人群已完全被轰散开。
只有那个暗巷少年还站在那,像一棵枯死的树木,一动不动。
穿着华贵,一身金裙,头戴珠宝的细眼**,坐在一头猛兽之上,猛兽外形像狮子,只有一只眼睛,在额头处。它正亮着牙齿,拉出血涎丝。
猛兽一口的血,在它的须发上,还垂着欲滴的血珠,一口利齿之间,还卡着那碎肉,它发出了呜呜的震慑声。
**摸了摸猛兽的毛发,笑着说∶“好了,猫咪,玩够了吧?”
她忽然注意到了那位少年,**在一丝视角落在陋巷少年身上时,她立刻垂眸,睨着阿彭,下颌高傲扬起。她居高临下,一脸俯瞰蝼蚁般的轻蔑。
**嫌弃的嗔怨道∶“滚开,垃圾,别挡我的路!”
少年一言不发,他头发披散,盖住了整张脸,暗的一点光没有。
那位**正是孟纱,她昂首问道∶“怎么,你认识他们?”
众人都被那**脸上的神情吓到了,如苍蝇嗡嗡般讨论着∶“天呐,他是要干什么呀?”
“不知道是阿尔法种吗?”
“他傻了吧?”
“胆子真大。”……
阿彭仿佛又掉进了那个梦境里,无尽的恐惧,无际的黑海,强烈的窒息,剧烈的愤怒,几根青筋暴起,从耳根蔓延到他的眉毛里。
杀了她!
宰了她!
剁了她!
一个个声音在脑海里疯狂的响起,时间仿佛停止流动,又万籁俱静,只能听到他捏拳时的咯吱声。
他的周围又是一片死寂的黑暗,这次,他该怎么办?
他的身前还有浮木吗?他的视线被刘海盖的死死的,恍惚之间,他看到了。
格林婆婆,正在挤人群的缝隙间,坚定沉重地向着他摇摇头。
孟纱**不耐烦的拍了拍猛兽的脑袋,她身子惊起,厉声问道:“我问你话呢?!”
阿彭的头发被风吹开,“拨云见日”,他神色平淡的摇头回答∶“不认识。”
他双眼依旧天真懵懂,感受不到任何的情绪,只剩纯真。
这是完全不露一丝痕迹的伪装。
坐在猛兽身上的**躁怒道∶“那你要干嘛?滚!”
阿彭淡笑着说∶“孟纱**,我来为你送摄像机。”
孟纱**听后,脸色一变,咧着嘴,一脸期待。
阿彭顺势递上相机。
金裙**招了招手,举着灯杆的两位卫兵接过相机,仔细端详一番,后撕开第一层包装,躬身送向这位**。
孟纱结果看了看,她拆开第二层包装,开机了一下,擦了擦镜头,说∶“哦,原来是这样啊,还挺漂亮,我在莫尼小镇那里等你,就提前来这了,能提前拍一张**照,真是一个很棒的决定呢。”
变的不只是她的表情,还有她作作的声音,带点儿哑的夹,那就像两张粗糙的纱布摩擦,要冒烟了。
阿彭点头说道∶“是的呢,孟纱**。”
细眼**是个性情奇怪之人,她一副“睿智”模样,脸色再变,这时,两张纱布才没有燃起来,这样看,她确实是个睿智的姑娘,懂得避免意外。“好了,你可以滚了!”
“是。”阿彭鞠躬说道,走到路边。
他看着那一个个卫兵踩过两位朋友的尸体,少年浑身浑身冰冷,寒毛竖立,他又被那冰冷的海水淹没了。
“护卫,清路。”
孟纱**一脸谄媚的说,这个谄媚,是对相机所表现的。
众卫兵∶“是!!!”
他们往前横走,几竖灯杆,往前移动,圆灯划出光尾,**在灯光下,格外不同。
凡是阻挡他们路的人,都会被蛮力推开。当然,也就那么两三个,没人敢阻。
阿尔法种,在尘民区,只要不杀一些会引起众愤的人,就不会有事。而这儿的孤儿,身份一眼能看出的,因为他们穿的,就和校服一般,大有相同点,只是样式不同罢了。
尘民区也有自己的官员组织,但孤儿死了,甚至没人为他们报案。何况是阿尔法种,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存在。
这位性情古怪的**双眼无暇顾及众人,但那只老虎张着血口,着实渗人。
众人互相推搡着∶
“哎呀,走走走。”
“真的是……”
“嘘小声点,别被听到了。”……
衣衫略大的少年,站在边上,格林婆婆挤过人群走来,她担心重重。
“阿彭……”
长发少年脸色平静,只是这股平静就如黑水深渊,不知其下,是怎样的。他囊中羞涩的垂头说道∶“格林婆婆,最好的火化……不掺别人骨灰的,那个……多少钱?”
在尘民区,死去的人只能火化,因为生存面积有限,只有身份贵重者,才有资格在墓园立碑。
尘民区已经形成了一项专干火化尸体的组织,甚至以前掀起干这一行的浪潮。
格林婆婆吞吞吐吐道∶“你……叹……二十几生存……”
阿彭立马从身上掏出刚得的几张纸币,放在格林婆婆掌心,托求道∶“好,麻烦婆婆,请帮我一下,我这有三十生存值,全部给你,请您,一定要帮帮我,也帮帮……他们,我……”
格林婆婆的皱纹挤成一团,她接过钱,点头说∶“我知道,阿彭,我会帮你。”那皱纹又开始舒展,她笑得很苦,露出不全的牙,一只枯瘦的手拍了拍阿彭,她深邃的双眼睁大,看着阿彭,沉声道∶“孩子,要好好的,好好的哈。”
阿彭点头,轻声回答∶“嗯,我知道。”
他走了。
格林婆婆回到店里,叫醒了老伴儿,一通商议之后,又取出了二十生存值,加在那三十生存值上,仔细放在一起,用一张布,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好。
二位老人互相搀扶着,出了门。
那间零件铺子里。
咚咚咚!
从床上起来的科罗夫,打着哈欠说∶“来了,谁啊?”
“我……”
吱吱几声,升降门被拉开。科罗夫瞅着这小子,好奇的问∶“阿彭,咋又回来了?”
阿彭回答∶“哦,孟纱**说,东西很好,一定要我当面感谢你。”
移罗夫将信将疑的说∶“就这事?”
长发少年摇头道∶“不止,薇尔贝贝喜欢的小台灯坏了,阿毛的老缝线器也坏了,我,买点零件,帮他们修一下。”
他走了进去,迅速扫视着,堆积成山的零件。
“哦,这样啊,自己挑咯。”科罗夫眯了会眼,一手在墙上,昏昏欲睡。
那只手一个搭空,整个人险些摔倒在地,哎了一下,他扒住墙,站稳了,也清醒了。
模糊的视线,清晰许多,他看着那位长发少年,细细的挑着零件,明明一切都表现的很正常,但机械师汉子还是不由小声担心了一绝嘴∶“你怎么感觉……要哭了?”
阿彭听后身体如中了霹雳,心脏像是被捏了一下,他转过头,头发随之飘动,他一脸天真的说∶“没有啊,我哭过吗?你有见过?那个……眼睛不红吧?”
科罗夫挠胡渣,说∶“不红,又感觉有点儿吧,哎呀,我确实没见过你哭,别说我,整个霍尔小镇都没人见过,主要是你的脸吧,想不出来,哭是咋样的?”
阿彭说∶“嗯,我挑会儿零件,你先睡吧,我把钱放这儿。”
科罗夫笑着说∶“要什么拿便是,跟我客气什么?要个屁的钱,但别拿太贵了哈,记得把门拉上,我先睡了。”
阿彭∶“嗯。”
在霍尔小镇,通红的火炉渐渐变暗,焚尸者热得满头大汗,他拿着火钳,忙的不可开交。
果然,火化尸体这东西,确实赚钱,且大有前景。就比如这家店,几十张的白布盖满了一片,都是要烧的,生意好的很。
烧完之后的骨灰倒进盒中,一个个焚烧炉取出放人,有些是要洗干净的,就不会沾了别人的骨灰。
焚尸者双眼盯着火炉,嘴里说着∶“小子,是你来领骨灰盒?”
“对。”阿彭点头说,他抱起两盒的骨灰,正要走。
焚尸者终于看了他一眼,鄙夷道∶“切,两个陋巷的孤儿,不仅是最好的火化,还用得上这么好的骨灰盒。”
“看你真是,你给多了呀……”
阿彭又走的飞快,消失不见。
焚尸者是个暴脾气,虽然人走了,但他仍在原地自顾自的咒骂着。
四人之家巷子里。
阿彭走了进来。
巷子外,一架拉车上,白各尔杨,匆匆下车道∶“呼,停停停!师傅,我先下,你等一下我。”
他双手扒墙一翻,膝盖摔在地,胳膊磕破了,他咬牙起了身。
白各尔杨不喜翻墙。
这次,这位老实少年,脸色难堪的追着身前的一具的如失魂般走着的空壳。
他冲的很快,快的没注意,二人就那么撞在一起。
阿彭将骨灰盒包的很紧,他起了身,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
白各尔杨刚起身看到这人的下巴,便忽然竭尽全力的大喊∶“阿彭,事情我都知道,咱们是孤儿,命就是这样,只能好好活下去,你……”
阿彭听后没说什么,只是迅速起身,放下骨灰盒。
白各尔杨刚起身,膝盖一痛,又摔在地上,他更加拼命的喊∶“你要去干什么?”
长发少年只剩背影,他说∶“骨灰盒,埋好。”
白各尔杨∶“你……”
阿彭微微扭头,在半遮半掩的头发间,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他说∶“我会杀了她。”
……
那天,憨厚的少年,在那个熟悉的巷子,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却一点不是熟悉的人。
这时回忆起与那张熟悉面孔的点点滴滴的过往,一脸杀气的他,非常轻松的取代了那个纯真的他,为什么会那么轻松?
万千画面,一瞬间,全部改变。
或许是他换了一身黑袍。
或许。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阿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