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都以为我是最荒唐的纨绔王爷。
直到敌国大军压境,满朝文武束手无策。
我随手丢出一计,便让敌军三十万精锐自相残杀。
皇帝震惊:“皇弟,你...”
我轻笑:“王兄,这盘棋,我下了十年。”
咸阳宫,章台殿。
殿内熏香袅袅,铜鹤灯台里跳跃的烛火,映照着御座上嬴政那张愈发阴沉的脸。殿下,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平日里高谈阔论的嘴此刻紧紧闭着,头颅低垂,恨不得将身子缩进繁复的朝服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唯恐惊扰了那即将爆发的雷霆。
“三十万!那可是三十万虎狼之师!兵锋直指函谷关!”嬴政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金石摩擦般的质感,刮过每个人的耳膜,“赵国李牧,就在关外。尔等食我大秦俸禄,平日里侃侃而谈,如今,竟无一人能为朕分忧?!”
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函谷关若破,咸阳门户洞开,这刚刚凝聚起来的大秦,恐怕……
站在文官队列稍后位置的昌平君芈启,硬着头皮出列,声音干涩:“陛下,李牧用兵如神,我军新败,士气低落。为今之计,或可……或可坚壁清野,固守函谷,待其粮尽……”
“待其粮尽?”嬴政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赵军挟大胜之威,后方粮道畅通,你要朕等到何年何月?等到他李牧踏破函谷,兵临咸阳城下吗!”
芈启额头冷汗涔涔,喏喏不敢再言。
武将队列里,一位老将须发微颤,出班奏道:“陛下,末将愿领兵出关,与李牧决一死战!纵死不辱秦人武风!”
“决一死战?”嬴政目光扫过他,“王老将军,勇气可嘉。然后呢?用我大秦最后十万疲惫之师,去碰赵国三十万精锐?这就是你的良策?”
老将军面色涨红,羞愧退下。
绝望的气息,如同殿外弥漫的夜色,一点点渗透进来,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大秦,似乎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懒洋洋的,带着几分宿醉未醒意味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啧,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大殿里,清晰得刺耳。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大殿角落的一根蟠龙金柱旁,一个身穿繁复华丽玄色王袍的年轻人,正慢悠悠地直起腰,还抬手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眼角甚至带着点生理性的湿润,一副刚刚从好梦中被惊醒的不耐烦模样。
公子衍。
先王幼子,当今陛下同父异母的弟弟,咸阳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第一纨绔。斗鸡走狗,流连花丛,夜宿勾栏,白日酣睡,种种荒唐行径,罄竹难书。他能站在这里上朝,纯粹是靠着亲王身份和嬴政那点微薄的容忍。
“衍!”嬴政眉头紧锁,声音里压着怒火,“朝会重地,岂容你放肆!退下!”
几名与公子衍素有“交情”、一同耍玩过的勋贵子弟,躲在队列后面,挤眉弄眼,低低窃笑。看吧,这废物果然又出来丢人现眼了。
公子衍却像是没听到皇帝的呵斥,也没看到那些鄙夷、讥诮的目光。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晃悠悠地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御座随意地拱了拱手,算是行礼。
“王兄,还有诸位大人,”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懒散地扫过那些面色不豫的重臣,“不就是个李牧嘛,看把你们愁的。三十万人挤在函谷关外,人吃马嚼的,多麻烦。”
他咂了咂嘴,仿佛在品评一道菜肴的咸淡:“让他们自己打自己不就行了?省得脏了我大秦将士的刀兵。”
“胡言乱语!”昌平君芈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厉声斥道,“公子衍!此乃军国大事,岂容你儿戏!赵国精锐,令行禁止,如何会自相残杀?!”
“就是!痴人说梦!”
“荒唐至极!”
附和声此起彼伏。
公子衍也不生气,反而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衬得他那张因纵情酒色而略显苍白的脸,竟有几分邪气。他伸手进自己那件宽大华丽的王袍里,摸索了一阵,在众人看小丑般的目光中,掏出了一块皱巴巴、甚至还沾着一点疑似胭脂痕迹的白色丝帛。
“喏,法子写上面了。”他随手一抛,那方丝帛轻飘飘地落在大殿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落在嬴政的御阶之前。“找个腿脚利索的,给赵军那位……叫什么来着?哦,对,司马尚将军送过去。记住,一定要悄悄滴,打枪的不要。”
司马尚,乃是赵国此次辅佐李牧的副将,亦是赵国军中威望颇高的老将。
内侍在嬴政的眼神示意下,快步上前,捡起那方丝帛,小心翼翼地捧到御前。
嬴政看着那污渍斑斑的丝帛,眉头皱得更紧,耐着性子展开。
目光落在丝帛上那寥寥数行字上。
起初,是不耐与怀疑。
随即,瞳孔猛地一缩。
握着丝帛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他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殿下的百官,都屏息凝神地看着皇帝的反应。只见嬴政脸上的怒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方丝帛,仿佛要将其烧穿。
章台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微爆响。
许久,嬴政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大殿,落在那个又开始打哈欠、揉眼睛的弟弟身上。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和颤抖:
“皇弟,你……此计……”
公子衍放下揉眼睛的手,对着御座上的兄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却让人完全看不透的笑容。那笑容里,再无半分平日的荒唐与愚钝,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平静。
他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章台殿中每一个人的耳边:
“王兄,这盘棋,我下了十年。”
……
十日后。
函谷关外,赵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主帅李牧面沉如水,盯着面前几案上那一方明显是被人暗中投递进来的、质地精良的丝帛。丝帛上的字迹优雅而透着冷冽:
“司马将军勋鉴:将军世为赵将,功高震主,李牧寒门骤贵,反居将军之上,窃为将军不平。今牧拥重兵于外,咸阳旦夕可下,届时挟灭秦之功归赵,武安君之位恐非其莫属,将军纵不念自身,岂不为家族子孙计耶?况赵王多疑,将军岂忘廉颇、乐毅之故事?秦愿与将军盟,函谷关内,已备厚礼,但除李牧,将军即为秦之座上宾,裂土封侯,指日可待。机不可失,望将军慎思。”
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衍”字。
副将司马尚坐在下首,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几次想要开口解释,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帐内其他几名高级将领,眼神闪烁,看看李牧,又看看司马尚,气氛诡异。
“元帅!”司马尚终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末将……末将对赵国、对元帅忠心耿耿!此乃秦人反间毒计!元帅明鉴啊!”
李牧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拿起那方丝帛,凑近烛火。火焰舔舐着丝帛,迅速将其化为一小撮灰烬。
他当然知道这是反间计。拙劣,却又无比狠毒。它没有直接证据,却精准地刺中了赵国朝堂和军队内部所有潜在的矛盾——世家与寒门的对立,他李牧骤然提升带来的嫉妒,赵王迁那个昏君的多疑与猜忌……还有司马尚,这位老将,是否真的心中毫无芥蒂?
这计策,像一颗毒种,被投入了看似铁板一块的赵军之中。
“起来吧。”李牧的声音有些沙哑,“本帅,信你。”
然而,信任的裂痕,一旦产生,便难以弥合。
随后的几天,赵军内部的氛围变得极其古怪。李牧下达的军令,执行起来似乎总慢了半拍。一些原本隶属于司马尚派系的将领,眼神开始躲闪。流言,像瘟疫一样在军营里悄无声息地蔓延。
“听说了吗?司马将军可能要……取而代之?”
“大王好像对元帅很不满啊……”
“咱们这么拼命,打下了秦国,功劳算谁的?”
恰在此时,咸阳方向,公子衍的第二招来了。
几名被故意放回的赵国俘虏,带回了更加“确切”的消息:司马将军已与秦国秘密达成协议,只等时机成熟,便里应外合……
同时,几封模仿司马尚笔迹、内容暧昧不清、语焉不详的“密信”,被“不小心”泄露到了赵军之中,甚至可能已经通过某种秘密渠道,送往了邯郸赵王宫。
猜疑,如同野草,疯狂滋长。
终于,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冲突爆发了。
起因是李牧调拨一批重要军械,负责押运的司马尚部将却以“道路泥泞”为由,迟迟未至。李牧派去催问的亲卫,与司马尚的亲兵发生了口角,继而演变成械斗。
混乱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司马尚反了!”
这一声,如同点燃了**桶。
积压的猜忌、恐惧、不满,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李牧的嫡系部队认为司马尚果然勾结秦国,欲害元帅;司马尚的部下则觉得李牧是要借机清除异己,为独揽灭秦之功铺路。
黑暗中,暴雨如注,雷声轰鸣。曾经秩序井然的赵军大营,瞬间陷入了可怕的混战。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刀剑砍向片刻前还是袍泽的身体。鲜血混着雨水,染红了营地的泥泞。
李牧和司马尚都试图弹压,但他们的声音在失去理智的疯狂面前,显得如此微弱。
三十万赵国精锐,这支足以横扫天下的虎狼之师,没有倒在强攻函谷关的战场上,却在自己人的相互屠戮中,血流成河。
当黎明来临,暴雨停歇,幸存的赵军看着眼前尸横遍野、营寨残破的惨状,如同做了一场噩梦。
李牧站在一片狼藉中,甲胄染血,面容枯槁,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望着函谷关那巍峨的轮廓,眼中是无尽的悲凉和一丝彻骨的寒意。
公子衍……
那个咸阳城里的纨绔王爷……
好毒的一条计策!好狠的一盘棋!
……
捷报传回咸阳,举国沸腾。
章台殿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嬴政高踞御座,手中握着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上面详细描述了赵军如何内讧,如何自相残杀,死伤如何惨重,李牧与司马尚已率残部仓皇北遁。
百官匍匐在地,无人敢抬头。他们的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十日前,那个纨绔王爷在此地,随手抛出一方丝帛,轻描淡写说出“让他们自己打自己不就行了”的场景。
当时只觉得是疯话,是妄言。
如今,却成了现实。
嬴政缓缓放下军报,目光再次投向大殿角落。
公子衍依旧站在那里,位置似乎都没变过。他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靠着蟠龙柱,仿佛周遭的一切欢呼、震惊、死寂都与他无关。他甚至微微歪着头,眼神放空,似乎在神游天外,琢磨着今晚该去哪个勾栏瓦舍听曲,又或是哪家勋贵的斗鸡更有趣。
“皇弟。”嬴政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
公子衍像是被惊醒,茫然地眨了眨眼,看向御座:“啊?王兄?何事?没事臣弟就先退了,昨日得了一只好蛐蛐,还没顾得上好好瞧瞧……”
嬴政凝视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这个弟弟。他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
公子衍如蒙大赦,脸上立刻堆起惯有的、带着几分谄媚和惫懒的笑容,拱了拱手,脚步轻快地转身就走,玄色王袍的衣摆在大殿光滑的地面上拖曳,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经过那群依旧匍匐在地、身体微微发抖的文武百官时,他脚步未停,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未曾扫过去一丝一毫。
只有离他最近的昌平君芈启,似乎隐约听到,那年轻的亲王喉间,溢出了一声极轻极低的哼笑。
似嘲讽,似感慨,又似一种无人能懂的寂寞。
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瞬间就消散在咸阳宫恢弘而沉闷的空气里,不留痕迹。
赵军内讧、不战自溃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遍咸阳。市井巷陌,酒肆茶楼,人人都在谈论这不可思议的胜利。
“听说了吗?是公子衍殿下!一计定乾坤!”
“哪个公子衍?就是那个...整日里斗鸡走狗的那位?”
“嘘!慎言!如今可不同了...”
不同于民间的沸腾,咸阳宫内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平静。
嬴政独坐章台殿,面前摊开着那封军报,已经看了整整一个时辰。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发出规律的轻响。
“黑冰台。”他忽然开口。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柱旁,单膝跪地:“陛下。”
“查。”嬴政的声音冷硬,“十年之内,公子衍所有行踪。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巨细无遗。”
“诺。”
黑影消失后,嬴政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连绵的殿宇。那个总是醉眼朦胧、嬉皮笑脸的弟弟,此刻在他心中变得无比陌生。
“十年...”他喃喃自语,眸色深沉。
公子衍的府邸坐落在咸阳西侧,与周围勋贵府邸的庄严肃穆相比,这里显得过分...活泼。朱红大门上挂着精致的鸟笼,里头养着色彩斑斓的鹦鹉;院墙内不时传来斗鸡的鸣叫和女子的娇笑声。
当嬴政的御辇停在府门前时,守门的小厮吓得差点瘫软在地。
“陛、陛下...”
嬴政摆手制止了通报,独自一人走进府中。穿过回廊,绕过假山,在一处水榭找到了正在喂鱼的公子衍。
他依旧穿着那身招摇的玄色王袍,领口松垮,露出小片胸膛。一只手随意地抛洒着鱼食,另一只手握着酒樽,身边还偎着两个美艳的侍女,正娇笑着为他捶腿。
见到嬴政,公子衍似乎吓了一跳,慌忙起身,酒樽都差点打翻。
“王兄?您怎么来了?”他脸上堆起熟悉的、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快,快给陛下看座!去取我珍藏的兰生酒来!”
嬴政没有动,目光扫过水榭。这里处处透着奢靡与放纵,沉香木的案几上还散落着骰子和叶子牌,一切都符合一个纨绔王爷的做派。
“你们都退下。”嬴政淡淡道。
侍女和小厮如蒙大赦,慌忙退走。
水榭内只剩下兄弟二人。
“皇弟近日,过得倒是惬意。”嬴政在石凳上坐下,目光落在公子衍脸上。
“托王兄的福,”公子衍笑嘻嘻地坐下,为嬴政斟酒,“赵国那群蛮子自己打起来了,咸阳安稳,臣弟自然也能继续逍遥快活。”
“是啊,”嬴政端起酒樽,却不饮,只是看着杯中荡漾的琥珀色液体,“赵国三十万大军,就这么没了。皇弟可知,朝中如今如何议论你?”
“议论我?”公子衍夸张地摆手,“可别!臣弟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胡乱说了句梦话。真要论功行赏,那都是王兄运筹帷幄,前线将士用命,跟臣弟可没关系。”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酒气,“王兄,您要是实在想赏,不如多赐臣弟几坛好酒,或者...把教坊司新来的那几个胡姬...”
“朕记得,”嬴政打断他,声音平稳,“十年前,你母妃去世后,你便成了这般模样。”
公子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笑得更加灿烂,只是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是啊,那时候年少不懂事,觉得天都塌了。后来想开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你看我现在,多快活?”
嬴政凝视着他,试图从那玩世不恭的表象下找出破绽。但公子衍的眼神迷离,带着宿醉的朦胧,完美地掩饰了一切。
“确实快活。”嬴政放下酒樽,起身,“既然如此,皇弟便继续快活吧。只是...”他顿了顿,“大秦需要人才,若皇弟还有类似的‘梦话’,不妨多与朕说说。”
“一定,一定!”公子衍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恭送王兄!”
直到嬴政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公子衍才慢慢直起身。脸上的谄媚和醉意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平静。
他走到栏杆边,看着水中争食的锦鲤,将手中剩余的酒缓缓倒入池中。
“才刚开始呢,王兄...”他轻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深夜,咸阳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宅邸内。
油灯如豆,映照着几张沉凝的面孔。若是朝中重臣在此,必定会大吃一惊。在座的有被嬴政罢黜的前太史令胡毋敬,有因触怒龙颜而被贬斥的博士周青臣,甚至还有两位早已告老还乡的老宗亲。
“诸位,”公子衍坐在主位,此刻的他眼神锐利如鹰,哪里还有半分白日的荒唐,“赵国之困已解,但大秦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他手指蘸了茶水,在案几上划出一条蜿蜒的线:“山东六国,貌合神离。齐王建贪婪懦弱,楚王负刍优柔寡断,燕王喜昏聩无能...这些人,不足为虑。”
他的手指重点在某个位置:“真正的威胁,在内部。吕不韦虽死,其党羽未清;嫪毐余孽,潜伏暗处;还有那些看似忠心的老世族,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听话的秦王。”
在座众人神色肃然。
“殿下深谋远虑,”胡毋敬缓缓道,“只是陛下雄才大略,又经此一事,恐怕对殿下已起疑心。”
“疑心才好。”公子衍淡淡道,“一个完美的臣子或兄弟,才会让他寝食难安。一个有着明显缺陷——比如贪花好酒、荒唐无度的弟弟,偶尔展现一点‘小聪明’,反而更让人‘放心’。”
周青臣沉吟道:“下一步,殿下打算如何?”
公子衍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等。”
“等?”
“等一个机会。等我们的秦王陛下,遇到下一个他解决不了的麻烦。”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个‘麻烦’,来得快一些,猛一些。”
他转向其中一位老宗亲:“叔公,您在宗室中德高望重。烦请您联络几位可靠的宗亲,是时候...劝谏王兄,早立太子了。”
那老宗亲一怔:“立太子?陛下正值盛年,此时提及,只怕...”
“就是要他拒绝,就是要让朝堂为此争论。”公子衍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水不搅浑,如何摸鱼?”
他又看向胡毋敬:“胡毋先生,您门生故旧遍布各郡。我要您散播一些消息...关于长安君成蟜的。”
“成蟜?”众人皆是一惊。成蟜是嬴政同父异母的弟弟,多年前因叛乱被处死,乃是宫中禁忌。
“没错。”公子衍语气平静,“就说...成蟜当年或有冤情,其麾下或有忠义之士,隐忍多年,欲为其主复仇。”
“这是...祸水东引?”周青臣恍然大悟。
“不止。”公子衍摇头,“是要让所有人都动起来。藏在暗处的蛇,只有受到惊吓,才会露出破绽。”
他站起身,环视众人:“记住,我们不是在打败大秦,而是在拯救它。嬴政是雄主,但他太急了,他的刀太快,会斩断大秦的根基。我们要在他毁掉一切之前,为他扫**正的障碍,也为大秦...留下一条后路。”
油灯噼啪一声,爆出一个灯花。
光影摇曳中,公子衍的身影被拉长,投在墙壁上,仿佛一个巨大的、蛰伏的阴影。
咸阳的夜,还很长。
而棋局,才刚刚开始。
公子衍预料中的“麻烦”,比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并非来自关东六国,而是起于萧墙之内。
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如同黑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席卷了关中大地。起初只是三两个村庄出现高热、呕血的病例,当地官吏并未重视,只当是寻常时疫。直到消息传到咸阳,已经有整村整寨的人死绝,田地荒芜,饿殍开始出现在官道两旁。
章台殿内,气氛比之前面对赵国大军时更加凝重。瘟疫,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比三十万赵军更令人恐惧。
“陛下!渭南、蓝田诸县疫情最为惨重,死者十之三四,百姓恐慌,纷纷外逃,恐将疫情扩散至全国啊!”奉常嬴倬,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宗亲,颤巍巍地出列,声音带着哭腔。
“太医令!”嬴政的目光锐利如刀,看向跪在殿中瑟瑟发抖的太医令夏无且。
“臣...臣等无能!”夏无且以头抢地,“此疫来得诡异,脉象凶险,古籍所载方药...皆...皆无效用!派往疫区的医官,已...已折损七人...”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面对刀兵,他们尚可请战;面对这天灾瘟神,却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封锁疫区!”嬴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有通往疫区的道路设卡,敢有擅闯者,格杀勿论!病死之人,即刻焚烧,深埋!”
“陛下!”昌平君芈启惊呼,“强行封锁,恐激起民变啊!”
“那就镇压!”嬴政眼中寒光一闪,“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难道要坐视瘟疫蔓延至咸阳吗?!”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这冷酷的命令让所有人脊背发凉,却无人能提出更好的办法。坚壁清野,牺牲小部分人,保全大局,这是最理智,也最残忍的选择。
“王兄,”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再次从角落响起。
众人望去,只见公子衍不知何时又溜达到了那根蟠龙柱旁,靠着柱子,手里还把玩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
嬴政眉头紧锁:“衍,你又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公子衍晃着玉佩,慢悠悠地说,“就是觉得吧,把人关起来等死,有点...不讲究。”
“放肆!”芈启厉声呵斥,“公子衍!此乃关乎国本的大事,岂容你...”
“昌平君别急嘛,”公子衍打断他,依旧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就是个提议。你们把人都关起来,没病的也得吓出病,饿出病。到时候死人更多,怨气冲天,万一真来个民变,或者哪个不开眼的把病带出来了...啧啧,那画面,不敢想。”
嬴政盯着他:“说下去。”
“简单啊,”公子衍摊摊手,“派人进去,治病,救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