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念念，走出了那个让我窒息了五年的家。

身后的门没有关，但我已经不在乎了。济南的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我心中的那股滚烫的岩浆。楼道里声控灯坏了，我摸索着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得无比坚实。

怀里的念念很轻，但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她把小脸埋在我的颈窝里，呼吸均匀，似乎是哭累了，睡着了。我能感觉到她的睫毛偶尔会颤动一下，像是在梦里还受到了惊吓。

我的心，又疼了一下。

走到楼下，我没敢打车，怕司机看见我抱着孩子，又穿着这么怪异（光着上身），会多问什么。我只是抱着念念，沿着街道慢慢地走。

夜已经很深了，路边的小店大多都关了门，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掏出手机，这是我的手机，不是李娇娇那个。我拨通了方慧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我出来了。」我说。

「地址。」方慧的声音依旧冷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把小区的名字和位置报给了她。

「待在原地，别走动。五分钟内，车到。」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没有一句多余的关心，没有一句多余的询问。这就是我和方慧的默契。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些虚情假意的客套。

我抱着念念，走到一个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坐下。夜风吹得我有点冷，但我把怀里的小人又抱紧了一些。我低头看着她熟睡的脸，长长的睫毛，小小的鼻子，还有那微微嘟着的小嘴。

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我感到温暖的东西。

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以前，我以为忍耐和退让，是保护她的最好方式。我错得离谱。真正的保护，是扫除一切可能伤害她的垃圾。是给她一个干净、安全、充满爱的世界。

而那个家，那个被寄生虫占据的巢穴，必须被彻底清除。

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商务车，悄无声息地滑到我面前，停了下来。车窗降下，是方慧。

她今天没在公司穿的职业装，而是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服，头发也扎成了马尾。她看了看光着上身的我，又看了看我怀里熟睡的念念，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她没说话，只是推开车门下来，从后备箱拿出一条干净的薄毯，披在了我的身上，然后又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一件小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了念念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看着我说：「上车。」

我点点头，抱着念念坐进了车里。车里很宽敞，也很干净，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香薰味道，是柠檬草的香气，让人放松。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深夜的车流。

「他们那边，怎么样了？」我问。

「刚刚收到反馈。」方慧目视前方，声音平稳，「李强的所有银行账户和电子钱包，全部清零。个人征信已降至最低等级。他名下所有网贷平台的授信，已全部关闭。也就是说，从今天起，他在中国，一分钱也借不到，一张信用卡也办不下来。」

我「嗯」了一声。

「王秀兰的五金店，税务部门已经介入。初步估算，偷税漏税金额超过十五万。够她喝一壶的了。」

「岳父呢？」我问道。

「**。医保报销资格被永久取消。他早年的一些病历记录，也被系统标记为「待审核」。后续如果他有任何住院需求，报销流程会变得异常复杂，甚至可能被直接拒绝。」

我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这些，都只是开始。

「房子呢？」我轻声问。

「李强看中的那个楼盘，开发商刚刚突然宣布，因「资金链问题」暂停销售。内部消息，他们收到了匿名举报，预售许可证有问题。短期内，不可能再开盘了。」

我笑了。

方慧转头看了我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说，「只是觉得，这一切，很公平。」

方慧没再说话。车子一路开到了一个高档小区的地下车库。我们下了车，走进一部电梯，直接到了顶楼。

她用指纹打开了一扇门。

「你以后，住这里。」她说，「安全。」

我走了进去。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复式公寓，装修是极简的北欧风格，黑白灰三色，干净得一尘不染。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夜景。

「这……」

「是我的房子之一。」方慧打断我，「我平时很少住。你和孩子先住这里。明天我会让保姆过来，还有念念需要的一切，我都会安排好。」

「方慧，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不用谢我。」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陈默，五年前，你说你需要一个「外壳」，一个能让你专心做「方舟」的掩护。我帮你找到了李娇娇。现在，这个「外壳」碎了，是我的责任。」

「不关你的事。」我摇摇头，「是我自己选错了人。」

「不管是谁的错。」方慧深吸一口气，「现在，「方舟」已经稳定。你不再需要躲藏了。从明天开始，你可以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我想要的，」我看着怀里熟睡的念念，轻声说，「从来都不是那些东西。」

第二天，我睡得很晚。

是念念把我叫醒的。她一睁眼，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吓了一跳，但看到我睡在旁边，她又安心了。她小小的手拍着我的脸，「爸爸，天亮了。」

我睁开眼，看到她清澈的眼睛，心里一片柔软。

「念念，饿不饿？爸爸给你弄吃的。」

我抱着她下了楼。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迎了上来，对我鞠了一躬：「先生，早上好。我是张姨，方女士让我过来照顾您和孩子。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牛奶、煎蛋，还有念念最喜欢吃的小猪包。

念念开心地吃了起来。我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杯咖啡。

张姨很专业，不多问一句话，只是在旁边默默地照顾着念念。

上午九点，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

「喂？」电话那头，是李娇娇的声音。沙哑，憔悴，充满了哀求。

「陈默……是你吗？」

「是我。」我平静地说。

「陈默，你……你回来好不好？」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昨晚上都是**，我们不该那么对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现在知道错了？」我冷笑一声。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我真的错了。」她急切地说，「你回来，我们好好过日子。我再也不敢了。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听我爸妈的了，我也不管我弟弟了，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行不行？」

「念念呢？」我问。

「念念当然是你亲生的，跟你在一起啊！我求求你了，陈默，你回来吧。强子的贷款被拒了，我爸的医保也不能用了，我妈的小店也被查了……我们全家都完了。」

「所以，」我说，「你现在求我回去，不是因为爱我，不是因为觉得错了。而是因为，你们家的提款机，断电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李娇娇，」我继续说，「你还不明白吗？」

我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的城市。

「你们家今天的下场，不是因为那通电话。」

「那是因为你们过去五年，对我，对我女儿，所做的一切。」

「这是你们的报应。」

「陈默！你这个魔鬼！」她终于撕破了伪装，在电话里尖叫起来，「是你干的！都是你干的！你不得好死！」

「魔鬼？」我笑了，「我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

我挂断了电话，把那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但我知道，这还没完。

这场戏，我得回去亲自演完。我要当着他们的面，亲手撕碎他们最后的希望。

下午，我联系了方慧。

「我需要回一趟老房子。」我说。

「我跟你一起去。」她说。

「不用。」

「必须去。」方慧的语气不容置疑，「你是一个「已死」的人。以你现在的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需要合理的解释。」

她没等我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一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楼下。方慧从车上下来，她换了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裙，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看起来就像是那种最顶级律所的精英律师。

「走吧。」方慧对我说。

我们四个人，一起回到了那个我生活了五年的家。

楼道里，还能闻到昨天那股压抑的味道。我站在门口，甚至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李娇娇的哭嚎和李强的咒骂。

我没有按门铃，只是用备用钥匙，直接打开了门。

客厅里一片狼藉。李强像疯了一样，把家里的东西都砸了。李娇娇坐在地上，头发凌乱，眼睛红肿。王秀兰和**则像两尊雕像，呆坐在沙发上，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看到我们四个人走进来，他们全都愣住了。

尤其是看到方慧，和她身后那两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律师，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病态的希望。

「陈默？」李娇娇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想抱我的腿，「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们的！」

我侧身一步，躲开了她。

方慧身后的一个律师，立刻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我和她之间，脸上带着职业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微笑。

「李女士，请保持距离。」律师说，「否则我们将视之为骚扰行为。」

李娇娇的动作僵住了。她愣愣地看着那个律师，又看看我，脸上的表情从狂喜变成了错愕。

「律师？」王秀兰失声叫道，「陈默，你……你请了律师？你要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我只是走到客厅中央，环顾了一下这个我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

然后，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录音笔。

我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笔里，传出了昨天晚上，他们的声音。

王秀兰尖锐的声音：「……他一个月工资多少我不知道吗？五万？你当我是傻子？你肯定藏了私房钱！」

李强嚣张的声音：「……姐夫不能这么小气啊。你以前创业失败，要不是娇娇，你现在还在哪个工地搬砖呢……」

然后，是李娇娇的。她压低声音，和李强在阳台上说话。

「……他要是真不给怎么办？」这是李强的声音。

「不给？」李娇娇的声音冰冷而恶毒，「有的是办法。他不是最在乎那个小野种吗？我们就说他家暴，拿着这个（照片），去他公司闹，去他爸妈那里闹。让他身败名裂！然后我们抢走孩子，我让他一辈子都别想见到女儿！我就不信，他还不屈服！」

录音到这里，停了。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李强和王秀兰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李娇娇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她看着我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一个真正的魔鬼。

我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李娇娇，」我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发指的语气，缓缓开口，「你刚才问我，回来干什么。」

我举起手里的录音笔，然后，扔在了她面前的地上。

「我回来，就是想让你听一听。」

「听一听，一个母亲，是如何亲口，谋划着，抢走自己的亲生女儿，以此来威胁她的丈夫。」

「听一听，这个所谓的「家」，到底是一个多么肮脏、多么恶毒的地方。」

我转向方慧身后的另一个律师。

「王律师，」

「陈先生，我在。」王律师上前一步。

「把文件给她们。」

王律师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文件，一份递给李娇娇，一份，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陈先生起草的离婚协议书。」王律师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协议中，陈先生自愿放弃所有夫妻共同财产的分割权。但前提是，女儿念念的抚养权，必须无条件归陈先生所有。李女士自愿放弃，并需终身支付每月一千元的抚养费。」

「至于这一份，」王律师指着另一份文件，「是针对**、王秀兰、李强三位，在过去五年间，对陈先生进行长期、恶意的财产侵占和精神虐待，提起的诉讼。我们要求，返还陈先生在此期间上交的全部工资及奖金，共计一百一十七万三千元。并且，我们将追加精神损害赔偿，金额为五十万元。」

王秀兰听到这个数字，眼睛一翻，差点晕过去。

李强则像疯了一样跳起来：「一百万？你们抢钱啊！」

王律师推了推眼镜，微笑着说：「李先生，如果你们选择打官司，我们并不介意。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们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敲诈勒索罪」的刑事要件。到时候，恐怕就不是钱的问题了。」

「当然，」另一个刘律师补充道，「陈先生出于人道主义，给了你们一个选择。」

他看向我。

我看着李娇娇，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选择。

「签了离婚协议，念念跟我。你们欠我的一百一十七万，我可以不要。」

「我们两清。」

「否则，」我的声音陡然变冷，「我会让你们三个人，都穿着囚服，去里面团聚。」

李强的话音刚落，整个客厅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囚服。

团聚。

这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李家每个人的心上。他们可以没钱，可以没面子，甚至可以没房子，但他们不能失去自由。对于一辈子都在这个城市里蝇营狗苟的他们来说，坐牢，比死了还可怕。

**是第一个崩溃的。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猛地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像一只被抽干了水的虾，蜷缩在沙发里，上气不接下气。

「爸！爸你怎么了！」李强吓坏了，赶紧过去拍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