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巅,万年不化的雪被染成了淡金。那是玄华仙尊道韵自然流露,
与天地交感而生出的异象。可今日,这金色却带着剥皮抽髓般的寒意。云台之上,
悬空浮着一座晶莹剔透的仙玉祭坛,祭坛中央,躺着一个浑身素白的女子,
正是玄华那位即将飞升,名动三界的小师妹,琉璃。她眉心微蹙,薄汗浸湿了额发,
柔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天穹之上,墨色的劫云正在汇聚,紫电如龙穿梭,
发出沉闷的咆哮,那是飞升前的九重天劫,威压浩荡,让台下观礼的众仙都屏住了呼吸。
而祭坛下方,远离中心的位置,苏柒像一块被随手丢弃的破布,伏在冰冷的泥地里。
无形的威压如同巨山,将她死死摁在地上,
口鼻间尽是泥土的腥气和自身灵脉枯竭后泛出的铁锈味。她挣扎着抬起头,
视线穿过纷乱的人影,牢牢钉在那个身着玄色仙尊袍服的男人身上。玄华。她相伴百年,
曾以为能携手共度无尽岁月的道侣。此刻,他正俯身,指尖流淌着柔和的金光,
轻抚过琉璃苍白的面颊,声音是苏柒百年都未曾听过的温存:“琉璃,忍一忍,
天劫伤及你的根本,唯有同源的顶级仙髓方能续命固魂。取了她的仙髓,你便不再疼了,
师兄定护你安然飞升。”他的语气那样理所当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比如折下一枝花,烹一壶茶。琉璃睫羽轻颤,虚弱地扯出一抹笑,
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泥地里的苏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者说,是胜利者的炫耀。
苏柒的心口像是被无数冰针刺穿,冷得发僵。同源?顶级仙髓?是啊,她苏柒出身虽不高,
却是万年难遇的混沌仙髓,天生近道,修行一日千里。当年玄华身受重伤,仙基几乎崩毁,
是她,不惜耗费本命仙元,日夜不息为他温养脉络百年,才将他从陨落边缘拉回。可现在,
他要用她的仙髓,去救他的小师妹。就因为她苏柒根基受损后修为停滞,而琉璃天资卓绝,
是宗门未来的希望?还是因为……百年前那场他重伤归来后,就彻底遗忘,
唯独记得是琉璃救了他的那场变故?“玄华……”苏柒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血沫从唇角溢出,“你不能……那是我的……”玄华终于转过身,看向她。
那双曾盛满对她缱绻笑意的凤眸,此刻只有一片冻结万古的寒冰,深邃,漠然,
不带一丝情绪。“你的?”他薄唇微启,字句如刀,“苏柒,琉璃因宗门任务受此重伤,
你身为同门,贡献仙髓是她的救命所需,亦是你的荣幸。何况……”他顿了顿,
视线扫过她因根基受损而略显灰败的脸色,语气更冷了几分,
带着一种审判般的笃定:“这是你欠她的。”欠她的?苏柒浑身一颤,几乎要笑出声来,
眼眶却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百年前,北冥绝渊。玄华为夺异宝,遭数名大敌围攻,
仙魂破碎,心脉俱断。是她,不顾自身安危,强行闯入绝地,找到他那具几乎冰冷的身体。
是她,亲眼见他胸口那个巨大的空洞,汩汩流淌着金色的仙血。是她,咬牙剖开自己的胸膛,
忍着神魂撕裂的剧痛,硬生生逼出自己半颗混沌之心,融入了他的体内。混沌仙髓,
核心便在那一颗心。失了半颗心,她仙基重创,修为从此停滞不前,容貌也因本源受损,
失去了往日莹润的光泽,变得平凡甚至有些黯淡。而玄华,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甚至因祸得福,融合了她半颗混沌之心,修为突飞猛进,最终登临仙尊之位。可他醒来后,
记忆却缺失了最关键的一段。他只记得是琉璃拼死将他从边缘地带背回,
记得琉璃衣襟上沾染的他仙血的气息(那是她背着玄华时,玄华伤口流出的血浸透所致)。
而真正救他性命,予他新生的苏柒,却因失去半颗心后力竭昏迷在另一个角落,
被他彻底遗忘。她解释过,哭诉过,甚至试图引动自己体内残存的半颗心去共鸣。
可那半颗心在他体内沉寂,毫无反应。玄华只当她嫉妒成性,编造谎言污蔑纯洁善良的琉璃。
从此,她欠了琉璃一条命。欠了她“救命恩人”的荣耀,
欠了她可能因救助玄华而“受损”的仙基。如今,连这身仙髓,也成了欠债的一部分。
“开始吧。”玄华不再看她,转身面对祭坛,声音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两名执法弟子上前,面无表情地将苏柒从泥地里拖起,架到祭坛另一侧特设的刑架上。
冰冷的玄铁锁链扣住她的手腕脚踝,符文明灭,瞬间抽干了她体内最后一丝反抗的仙力。
她仰着头,看着玄华一步步走来。他手中凝出一柄金光璀璨的短刃,刃身流淌着大道符文,
那是他的本命仙器——裁云刃。曾几何时,他用这柄刃,为她斩落九天星辰,博她一笑。
而今,这柄刃,对准了她的脊梁。没有麻沸散,没有护魂丹,什么都没有。他要她清醒着,
承受这一切。“呃……”冰冷的刃尖轻易破开皮肉,触及骨骼。苏柒猛地绷紧了身体,
喉咙里溢出破碎的痛呼。那不是普通的疼痛,是仙髓被强行剥离时,源自灵魂本源的撕裂感,
是大道根基被撼动的崩溃感。她能清晰地“听”到脊骨被一寸寸撬开的声音,
能“感觉”到那温养了她千年、与她神魂相依的混沌仙髓,正被一股蛮横霸道的力量,
生生向外抽取。金色的仙髓,如同一条流淌着霞光的溪流,从她背后被引出,
蜿蜒流向祭坛中央的琉璃。仙髓离体的瞬间,她周身的仙光迅速黯淡,皮肤失去光泽,
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枯槁。而祭坛上,琉璃苍白的脸色迅速红润起来,
周身气息节节攀升,甚至连天上劫雷的威压,似乎都被她吸纳了几分。
她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闭目专心吸收着这混沌仙髓带来的磅礴生机。玄华看着琉璃好转,
眉宇间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手中的动作却愈发稳定、迅速。苏柒的视线开始模糊,
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神识。她看着玄华专注的侧脸,
看着他小心翼翼引导仙髓流向琉璃的模样,心口的冰冷终于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原来,
百年相伴,抵不过一场被篡改的记忆。原来,剖心救命,比不过小师妹一滴虚假的眼泪。
原来,他口中的“欠”,是如此的不公,如此的可笑。“啊——!
”最后一段核心仙髓被强行扯出的刹那,苏柒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整个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随即如同被抽去所有骨头的软泥,瘫软在刑架上。背后,
是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金色的仙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祭坛阵纹。她的仙壳,空了。
意识沉浮间,她听到玄华淡漠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对旁边的执事弟子吩咐:“带下去,
好生……看管。”那句“好生看管”说得毫无波澜,仿佛她只是一件还有利用价值的物品,
或者,一个需要处理的垃圾。仙髓被抽,仙壳已废,她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连最低等的散仙都不如。
躯与流言苏柒被扔回了她与玄华曾经共同居住的宫殿——曾经象征着无上荣宠的“栖云宫”。
如今,这里冷清得如同冰窖,连最低等的仙侍都敢对她冷眼相待。
她的身体脆弱得如同琉璃盏,稍一碰触就可能碎裂。背后的伤口无法愈合,日夜渗着血水,
散发着仙元流失后特有的腐朽气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带来针扎般的疼痛。
她终日躺在冰冷的玉床上,看着窗外昆仑的云卷云舒,听着远处传来的,
为琉璃仙子飞升成功而举办的庆典仙乐。玄华一次也未出现过。
倒是听送来的饭食(早已从仙酿玉髓变成了凡人食用的粗粝灵谷)的仙侍窃窃私语,
说琉璃仙子已成功渡过天劫,正式飞升上仙,与玄华仙尊更是形影不离,佳偶天成。还说,
玄华仙尊亲自将抽取出的混沌仙髓炼化成了一柄“霓裳羽衣剑”,
作为向琉璃仙子正式求婚的聘礼,震惊三界。“用道侣的仙髓做聘礼,
真是闻所未闻……”“嘘!小声点!那位现在虽废了,但仙尊未明令处死,
谁知道……”“听说那仙髓炼化的仙剑,光华万丈,
与琉璃仙子极为相配呢……”流言蜚语如同淬毒的针,无孔不入地扎进苏柒的耳膜,
扎进她千疮百孔的心。她用尽力气,抬起枯瘦的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
剩下的半颗混沌之心,跳动得微弱而艰难。因为失去仙髓的滋养,它也在缓慢地枯萎。
这半颗心,曾经连接着另一个人的生命。可现在,那个人,正用她的另一部分,
去向别的女人献媚。恨吗?当然是恨的。恨他的眼盲心瞎,恨他的薄情寡义,恨天道不公!
可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百年痴心,半条性命,一身仙髓,
换来一句“你欠她的”,换来一个仙髓聘礼的“佳话”。她苏柒这一生,
活得像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殿外似乎有喧哗声传来,
隐约夹杂着玄华清冷的声音和琉璃娇柔的笑语。他们……是来看她这个失败者的惨状吗?
苏柒闭上眼,不想再看,不想再听。然而,脚步声却在殿门外停下。“师兄,
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吧……师姐她……定然不愿见到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