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灰烬刘丹觉得,今晚的风里都带着刀子。不是真的刀,是那种细密的,无声的,
却能割得人五脏六腑都跟着抽痛的玩意儿。它们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
缠绕着她只穿着单薄居家服的身体,可她感觉不到冷,只觉得浑身滚烫,
像是一把火从心里烧了起来,要把她整个人都焚成灰。客厅里没有开主灯,
只有餐桌上那盏为了营造“温馨氛围”而买的、王飞曾说她挑东西有品位的复古马赛克台灯,
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光晕勉强照亮桌上一片狼藉的空啤酒罐,还有几只沾着油渍的外卖盒子。
空气里混杂着食物冷却后的腻味和淡淡的烟酒气。王飞还没回来。或者说,
他今晚大概又不会回来了。刘丹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客厅角落。
那里放着一个半旧的纸箱,箱子里是她大学时代至今所有的日记本,厚厚的七八册,
用漂亮的丝带系着,边角有些磨损,显是时常被翻动。她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
封面是柔软的蓝色绒面,上面用银色墨水写着年份。那是她遇到王飞的那一年。
指尖划过那略微凸起的字迹,她甚至能清晰地记起,在那个夏末的图书馆,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他低头看书的侧影上镀了一层金边,她心跳如擂鼓,
悄悄在崭新日记本的第一页,写下了“今天,好像看到了命运”这样酸涩又甜蜜的句子。
她嗤笑一声,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命运?去他妈的命运。
她抱着那箱日记,走到阳台。夜风更大了些,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楼下小区花园里路灯昏暗,勾勒出影影绰绰的树丛轮廓。这座城市依旧繁华,远处霓虹闪烁,
车流如织,构成一条条流动的光带,只是这一切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她找来一个旧的、生锈的铁皮桶,那是之前买盆栽时附赠的,一直闲置在阳台角落。
她把日记本一本一本地,毫不留恋地扔进桶里。
了无数个因他一句话而雀跃、因他一个眼神而失落、因他一次承诺而坚信未来的日夜的纸张,
此刻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堆亟待清除的垃圾。打火机是王飞忘在茶几上的,
某个夜店送的廉价货,上面印着花哨的logo。她咔哒一声按下去,幽蓝的火苗窜起,
在风中摇曳不定。她将火苗凑近最上面那本蓝色绒面日记的边角。纸张是干燥的,
火焰几乎是立刻就贪婪地舔舐上去,迅速蔓延,发出哔哔啵啵的轻微爆响。
橘红色的火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她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在火中扭曲、焦黑、最终化为灰烬,随着热气流升腾,飘散在夜风里。
没有眼泪。眼眶是干涩的,甚至带着一种灼烧感。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些承载了她整整七年青春、爱恋、牺牲与幻梦的凭证,如何在她面前彻底消失。
七年前,她刘丹是学院里公认的才女,成绩优异,教授青睐,
手里握着顶尖学府的交换生名额和几家业内巨头公司的实习offer,前途一片光明。
而王飞,那时还是个带着点痞气、打球很帅、会弹吉他、在人群中总能吸引目光的男生,
他追她追得轰轰烈烈,全校皆知。他说:“丹丹,别走那么远,异地恋太苦了,
我受不了看不见你。”他说:“留下来,我们一起在这座城市打拼,一定能闯出点名堂。
”他说:“等我站稳脚跟,你就来我公司,或者我支持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养你。
”年轻时的爱恋,总是容易让人昏头。她信了。她放弃了那个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留学机会,
推掉了那几家光鲜亮丽的offer,选择留在这座城市,从一家本地的小公司做起,
只因为离他更近,能有更多时间陪伴他。她陪着他住过潮湿阴暗、蟑螂乱窜的地下室,
陪着他啃过半个月的馒头就咸菜,只为了省下钱给他买一套像样的西装去面试。
他工作不顺心,喝酒发泄,吐得一塌糊涂,是她彻夜不眠地清理、照顾。他创业初期,
**不灵,是她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甚至低声下气地向家里开口借钱,帮他渡过难关。
她记得有一次,为了帮他赶一个至关重要的投标方案,她连续熬了三个通宵,
最后累到趴在电脑前直接睡着。醒来时,王飞抱着她,声音哽咽:“丹丹,委屈你了。
等我成功了,一定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你。”当时她觉得,所有的苦都值了。后来,
王飞的公司真的渐渐有了起色,从最初的三四个人,发展到几十人的团队,
搬进了CBD的写字楼。他变得忙碌,应酬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她体谅他,
从不抱怨,默默打理好家里的一切,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她甚至在他公司最缺人的时候,
应他的要求,辞去了自己那份已经做得小有成绩的工作,去他公司帮他管理行政和人事,
处理那些琐碎又烦人的杂事。朋友们不是没有劝过她。曹志强就曾在她决定放弃留学时,
恨铁不成钢地说过:“刘丹,**是不是傻?为了个男人,前途都不要了?
”甄蓝也委婉地提醒过:“丹丹,别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尤其是……人心这个篮子,有时候不那么牢靠。”可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她笑着说:“我相信他。”她相信那个曾在寒冬夜里,把唯一一件厚外套裹在她身上,
自己冻得嘴唇发紫的王飞;她相信那个在她生病时,
笨手笨脚地给她熬粥、守在她床前一夜不合眼的王飞。直到三个月前,
公司新来了一个实习生,叫任意婷。刚毕业,青春逼人,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带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王飞安排她坐在离他办公室最近的位置。
刘丹不是没有察觉到异样。王飞手机开始设置她不知道的密码,
回家身上偶尔沾染陌生的香水味,对她越来越不耐烦,挑剔她做的饭菜不合口味,
抱怨她穿的衣服不够时尚,甚至指责她处理公司事务“观念陈旧”,“跟不上时代”。
她不是没有试图沟通,换来的只是争吵和冷暴力。他说她“疑神疑鬼”、“不可理喻”。
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出了问题,是自己不够好,才让他渐行渐远。
直到今天下午。她因为一份急需他签字的文件,去了他常应酬的那家私人会所。
包间的门虚掩着,她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哄笑。她透过门缝,
看到了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一幕。王飞半靠在沙发上,脸色微红,显然是喝了不少酒。
任意婷几乎整个人都依偎在他怀里,巧笑倩兮。周围是公司几个高层,
还有王飞鸿、谢夏玲那几个他所谓的“铁哥们”,都是一副见怪不怪、乐见其成的模样。
有人起哄:“飞哥,还是婷婷懂事,会来事儿,比家里那位……强多了吧?”王飞嗤笑一声,
一只手搂着任意婷的腰,另一只手端起酒杯,语气带着一种混不吝的炫耀和嫌弃:“别提了,
刘丹现在整个一黄脸婆,天天就知道围着锅台转,跟她说什么都没劲。哪像我们婷婷,
又年轻又解风情。”任意婷娇嗔地捶了他一下:“飞哥你别这么说丹姐嘛”“我说错了吗?
”王飞提高了声音,带着酒后的放肆,“她为了我放弃留学?为了我辞工作?哈,
那是她自己没本事出去闯!现在赖上我了,好像我欠她多少似的!老子养着她,还不够吗?
还想让我怎么做?天天把她当祖宗供起来?”轰!刘丹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个炸弹炸开了。
后面他们还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见了。耳鸣声尖锐地响着,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扭曲。她死死攥着手里的文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血痕,
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原来,她七年的付出,所有的牺牲,在他眼里,
不过是“没本事”、“赖上他”、“让他养着”的负担。原来,她倾尽所有燃起的火焰,
在他那里,连一点余温都不曾留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会所,怎么回的家。
她只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夜幕降临,直到浑身冰冷。
铁皮桶里的火焰渐渐小了下去,最后一丝火苗挣扎了一下,彻底熄灭。
只剩下一堆黑色的、松软的灰烬,还有几片没有烧尽的纸张边角,蜷曲着,冒着缕缕青烟。
风吹过,灰烬打着旋儿飞起来,像一群黑色的蝴蝶,最终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刘丹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回到客厅,拿出手机,
屏幕的光照亮她毫无血色的脸。她找到王飞的微信,那个被她置顶了七年的聊天框,
最后一条信息是她今天下午发的,问他晚上回不回家吃饭,没有回复。她点开输入框,
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下一行字,没有任何称呼,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我辞职。分手。
不要再找我。”发送。然后,她干脆利落地拉黑了他的电话号码,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微信、**、微博……所有能想到的社交平台,有关他的一切,全部清除。她走进卧室,
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她没有拿太多东西,
只带走了属于她自己的、婚前购置的几件衣服和物品,以及一些有纪念意义的私人物品,
比如父母留下的遗物——她很早就父母双亡,一直是靠自己打拼。
王飞后来送她的那些包包、首饰、昂贵的衣物,她一件没碰。动作迅速,有条不紊。
做完这一切,她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她倾注了无数心血布置、曾经以为是“家”的地方。然后,
她毫不犹豫地打开门,走了出去。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隔绝了两个世界。第二章蒸发的所有王飞是第二天中午才醉醺醺地回家的,
身边还跟着试图扶他一把的任意婷。“飞哥,你慢点”任意婷声音娇滴滴的,
带着刻意的讨好。王飞摆摆手,掏出钥匙开门,
嘴里含糊不清:“没事儿……家里、家里那个……肯定又给我摆脸色看……妈的,
烦死了……”门开了。预料中可能有的质问、哭闹,或者至少是冷脸,都没有出现。
屋子里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整洁得有些过分,透着一种没有人气的冷清。
餐桌上昨晚的狼藉不见了,阳台上的铁皮桶不见了,空气中连一丝烟火气都没有,
只有一股淡淡的、属于清洁剂的味道。王飞愣了一下,揉着发痛的太阳穴,
趔趄着走到客厅:“刘丹?刘丹!”无人应答。卧室的门开着,他走过去一看,
心里猛地一沉。衣柜里,属于刘丹的那一半空了大半,梳妆台上,
她常用的护肤品、化妆品都不见了。书房里,她常看的那些书,她用的那台笔记本电脑,
也消失了。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酒醒了大半,慌忙掏出手机拨打刘丹的电话。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他不死心,又打开微信,找到那个熟悉的头像,
编辑了一条“**在哪儿?发什么神经?”发送。屏幕上弹出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他被拉黑了。王飞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他猛地将手机摔在沙发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操!”他低吼一声,
烦躁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她他妈什么意思?玩失踪?!”任意婷站在门口,
有些无措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飞哥丹姐她是不是生气了?”“生气?
她有什么资格生气?!”王飞像是被点燃的炮仗,猛地转身,指着空荡荡的屋子,
“老子供她吃供她穿,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不就是说了她几句吗?
这就给老子甩脸子玩消失?**给脸不要脸!”他嘴上骂得凶狠,
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慌。刘丹不是那种动不动就闹脾气耍性子的女人,她一旦做了决定,
往往很难回头。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接下来的几天,
王飞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关系寻找刘丹。他打电话给曹志强,曹志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冷冷地说:“王飞,丹丹为什么走,你心里没点逼数吗?别问我,我不知道,
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他又找甄蓝,甄蓝倒是接了电话,
语气却疏离得很:“王总,刘丹是成年人,她去哪儿是她的自由。你们之间的事情,
我不清楚,也不便过问。以后请不要为这事联系我了。
”他甚至找到了和刘丹关系还算可以的穆东平和郑欢,得到的回应也都是含糊其辞,
或者直接表示不知情。刘丹就像一滴水蒸发在了这座城市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注销了用了多年的手机号,清空了所有的社交网络动态(虽然没有注销账号),
连之前常用的银行卡都似乎停止了使用,查不到任何消费记录。王飞的公司开始出现问题。
刘丹在的时候,虽然职位不高,只是行政人事主管,但她心思缜密,做事认真,
把公司内部打理得井井有条,各种关系处理得妥妥帖帖。她这一走,
很多琐事立刻陷入了混乱。文件找不到,流程卡壳,员工之间的协调也出了问题。
王飞这才发现,原来那个他口中“围着锅台转”、“观念陈旧”的女人,在不知不觉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