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闹钟准时响起,像每天一样,分秒不差。
我习惯性地伸手按掉那烦人的噪音,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另一只手则凭着肌肉记忆摸向床头柜,冰凉的触感传来——是我的手机。我得看看昨晚睡觉后,“净网”积分有没有什么变动,这是雷打不动的晨间仪式。
手指划向屏幕。
没亮。
嗯?没按到?我又划了一下。
屏幕依旧漆黑。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开始像小虫子一样在心口爬。我按了侧边的电源键,屏幕终于亮了,跳出来的是——
输入密码。
我愣住了。
输入密码?我每天不都是直接面部识别就解锁了吗?密码……我的手机密码是什么?
我的生日?我下意识地输入那串熟悉的数字。错误。
我和女朋友的纪念日?等等,我好像……是单身?脑子里关于感情的部份一片模糊。我甩甩头,尝试输入另一个可能的日子。错误。
手机屏幕冰冷地提示我:还剩四次机会。
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从背心渗出来,粘乎乎的。怎么回事?宿醉?可我昨晚明明滴酒未沾,记忆里最后一个画面是加班做PPT做到头晕眼花,然后回家倒头就睡。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我强迫自己冷静,深呼吸。先不管手机,起床洗漱。
站在洗手池前,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那张看了二十多年的脸,林序,二十八岁,普通得扔进人堆里找不着。黑眼圈有点重,头发乱糟糟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除了……我忘了手机密码这件操蛋的事。
更惊悚的还在后面。
我习惯性地打开冰箱想找点牛奶面包,却发现冰箱里空得能跑马。只有半瓶矿泉水和一个看起来放了至少三天的苹果。我平时不吃早餐?不可能,我胃不好,不吃早餐会难受一上午。
那我的早餐呢?我通常吃什么?脑子像断了线的风筝,关于早餐的记忆,一片空白。
恐慌开始像潮水一样漫上来,淹没脚踝,向上蔓延。
我跌跌撞撞地换好衣服,拿起那个打不开的手机和公文包出门。电梯下行,数字不断变化,我的心跳也跟着七上八下。同电梯的邻居阿姨笑着跟我打招呼:“小林,今天气色不太好啊,昨晚又加班了?”
我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啊,是啊,王阿姨。”
王阿姨?我怎么会知道她姓王?我根本想不起这栋楼里任何邻居的名字和面孔,但我的嘴巴却自然而然地叫了出来。我的潜意识还记得,但我的表意识一片茫然。
这种割裂感让我毛骨悚然。
走到小区门口那家熟悉的早餐摊——至少我的腿认得路。摊主大叔看到我,热情地问:“老样子?豆浆油条?”
我张了张嘴,“老样子”是什么样子?我迟疑了一秒,说:“……今天换换,来个肉包吧。”
大叔麻利地装好包子递给我。我接过包子,心里稍微踏实了点,看来我的身体还记得日常的流程。但这种“记得”反而更可怕,就像有个看不见的提线在操纵着我这个木偶。
挤上地铁,人贴人。我试图打开手机看新闻,但那个密码界面像是一道嘲讽的壁垒。我只能无聊地观察周围的人。对面坐着的女孩在刷短视频,声音外放,很吵;旁边的大叔在看手机新闻,标题赫然是:《“净网”系统再升级,公民信用积分关联更多生活场景》。
净网……这个无处不在的系统。每个人的言行举止都在它的评分体系里,高分者一路绿灯,低分者寸步难行。我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又想尝试解锁,最终还是颓然放下。我的积分现在是多少?会不会因为我的“异常”被扣分了?
这种对系统本能的担忧,说明我还是这个社会的一份子。可为什么独独我的一部分记忆,像被橡皮擦擦掉了一样?
浑浑噩噩地走到公司楼下。气派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晨光,有点刺眼。我跟着人流走进大厅,刷工卡过闸机。“滴”一声,绿灯亮起。还好,工卡还能用。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电梯里遇到同部门的同事小李。
“序哥,早啊!”
“早。”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自然点。
“昨天那个项目报告可真是惊险,幸亏你最后关头搞定了,陈经理都夸你呢!”小李笑嘻嘻地说。
项目报告?什么项目报告?我脑子里完全没有这回事的印象。我只能含糊地应着:“啊……应该的。”
我的心沉了下去。又一件我“做过”但完全没印象的事。
走到我的工位,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电脑关机状态。我按下电源键,等待开机画面过去,然后出现了——登录界面。
用户名是自动填好的:Lin_Xu。
然后是需要我输入的密码。
我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僵住了。
手机密码忘了,电脑密码……我尝试输入几个常用的密码组合。错误。错误。再次错误。
账户即将被锁定,请联系系统管理员。
**!我心里骂了一句,一股邪火混着凉意直冲头顶。手机、电脑,全都进不去。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找IT支持。IT小哥坐在隔间里,面无表情地听我说完情况。
“密码忘记了?”他敲了几下键盘,“林序是吧……哦,查到了。你的账户密码昨天下午由陈经理申请,我们这边按规程进行了紧急安全重置。新密码发到你的企业内部邮箱了。”
企业内部邮箱?我他妈现在连电脑都登不进去,怎么收邮件?!这简直是个死循环!
“那个……我能不能麻烦你……”我话还没说完,IT小哥就公事公办地说:“公司规定,密码不能直接告知,必须通过邮箱自助获取。或者,你可以让陈经理直接联系我。”
陈经理?又是他?
我道了声谢,满腹狐疑地回到工位。正好看到陈经理从他独立的办公室出来。他四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熨帖的衬衫,看到我,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笑着走了过来。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度不轻不重:“林序,来啦。脸色不太好啊,昨天处理那个紧急报告辛苦了吧?做得不错,很果断。今天没什么急事,你稍微休息一下,调整调整状态。”
他的笑容很标准,语气也很温和,但我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他提到了“昨天的报告”,和同事小李说的一样。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陈经理,那个报告……”我试探着开口。
“哎,过去了就不提了。”陈经理打断我,语气轻松,但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是……警告?“你好好休息。对了,公司系统最近在升级,有点小问题正常,别担心。”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转身走了。
他的话看似关心,却把我所有的疑问都堵了回去。休息?调整?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我怎么可能休息得好?
我坐在工位上,如坐针毡。周围的同事都在忙碌,键盘敲击声、电话**、低语声,构成一幅正常的办公场景。但在我眼里,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滤镜。我好像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看得见外面,却无法真正融入。
我假装整理东西,实际上在偷偷观察每一个路过我工位的人。他们的眼神似乎都很正常,但又好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是我想多了吗?还是我真的忘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以至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几乎让我窒息。
一整天都在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下度过。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我几乎是第一个冲出门的。我需要回家,需要在一个熟悉的环境里好好理清头绪。
回到那个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的家,我颓然倒在沙发上。失败,太失败了。一天下来,不仅没搞清楚状况,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迷雾。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重新振作起来,开始像侦探一样搜查我的房间。也许有什么东西能给我提示。我翻箱倒柜,检查每一个角落。
床头柜,没有。
书架,没有。
衣柜,没有……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我的手在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里摸索,这个抽屉放的都是些不常用的杂物。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卡在抽屉的滑轨缝隙里。
我用力把它抠了出来。
是一个银色的、小巧的U盘。牌子很普通,但绝不是公司配发的那种。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这U盘是哪来的?我什么时候放的?里面有什么?
就在我捏着这个冰冷的U盘,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炭,不知所措的时候——
叮咚。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是短信提示音。我下意识地看向手机屏幕,那条短信就这么突兀地显示在锁屏界面上,没有显示号码来源,只有一行字:
“别相信你的记忆。想知道真相,下班后到地下车库B区17号柱。”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我看着手里的U盘,又看看手机屏幕上那行冰冷的文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忘记了最重要的那件事……它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