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的梧桐又落了一层叶时,顾以宁第一次见到林桉。
那天她刚从马术课回来,白衬衫沾着草屑,帆布鞋踩得楼梯咚咚响,推开客厅门时,正撞见父亲顾明远站在玄关,身侧立着个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少女。
“宁宁,过来。”顾明远招手,语气是她少见的温和,“这是林桉,以后就是你姐姐了。”
顾以宁的目光撞进林桉眼里。那是双很清的眼,像浸在溪水里的琉璃,睫毛长而软,垂着眼时,眼下有片浅浅的阴影。她比顾以宁高小半个头,肩背挺得直,却没什么攻击性,周身像蒙着层淡淡的雾,温和得让人不敢唐突。
“妹妹好。”林桉先开了口,声音也像她的人,清润得像初春的雨,指尖捏着裙摆,微微屈膝,是恰到好处的礼貌。
顾以宁没应,撇了撇嘴。她不喜欢“姐姐”这个词——母亲走了三年,父亲第一次带女人回家,连带回来个“姐姐”,这让她像吞了颗没熟的青梅,又酸又涩。
“什么姐姐,我才不要。”她把马术头盔往沙发上一扔,转身就往楼上跑,帆布鞋的声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跑上二楼转角时,她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林桉还站在原地,没看她,只是安静地听顾明远说话,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她发梢,镀了层浅金,连带着那身素净的连衣裙,都显得软和了几分。
鬼使神差地,顾以宁顿了顿脚步。
往后几天,顾以宁没少给林桉找不痛快。
早餐时故意把牛奶打翻在林桉面前的餐碟里,看她不动声色地换了新碟,指尖捏着叉子的手紧了紧;放学回来把书包扔在楼梯口,刚好挡住林桉上楼的路,看她弯腰轻轻把书包挪开,睫毛垂着,没半分恼意;甚至趁林桉不在房间,溜进去把她放在书桌上的画稿藏起来,看她回来后只蹙了蹙眉,没声张着找,只安静地重新铺了纸。
林桉永远是温和的。温和地收拾她的烂摊子,温和地对她笑,温和地在顾明远问起时说“妹妹只是闹着玩”。
这种温和像层软棉花,把顾以宁的刺全裹住了,让她没处发力,反倒心里闷闷的。
这天傍晚,顾以宁被老师留堂,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梧桐道上的路灯亮着,暖黄的光落在地上,像撒了层碎金。她远远看见别墅门口站着个人,是林桉。
她穿了件浅灰色的针织开衫,手里攥着件厚外套,见她回来,眼睛亮了亮,快步迎上来。
“妹妹,你回来了。”她把外套递过来,指尖碰了碰顾以宁的手,凉得像水,“外面冷,披上吧。”
顾以宁没接,往后退了一步:“不用。”
林桉的手僵在半空,没收回,只是轻声说:“你校服薄,别冻着了。爸爸今晚有应酬,让我等你回来一起吃晚饭。”
晚风卷着梧桐叶的气息吹过来,带着点凉意。顾以宁看着她站在风里,开衫的衣角轻轻飘,睫毛上像沾了点暮色里的水汽,忽然就没了再呛她的心思。
她闷闷地接过外套,往身上一披,外套上有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是林桉身上的味道。
“我才不是故意晚回来的。”她别扭地补了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找补。
林桉笑了笑,眼尾弯起个浅弧,像月牙:“我知道。快进去吧,饭快凉了。”
她走在前面,步子慢,刻意等着顾以宁跟上。顾以宁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细细的,手腕上戴着串简单的银镯子,随着步子轻轻晃。
客厅里亮着暖灯,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都是顾以宁爱吃的。林桉解了开衫,坐在对面,给她盛了碗汤:“先喝汤暖暖胃。”
顾以宁没说话,低头喝汤。汤是温的,刚好入口,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连带着心里那点别扭,也淡了些。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她含着汤勺,含糊地问。
“爸爸说的。”林桉轻声答,给她夹了块排骨,“他说你爱吃糖醋口的。”
顾以宁扒拉着米饭,没再问。她知道父亲忙,从前母亲在时,也记不清她爱吃什么,倒是这个只来家里几天的继姐,把话听进了心里。
那天晚上,顾以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落在地板上,像条银线。她想起林桉站在门口等她的样子,想起她递外套时凉凉的指尖,想起她笑起来时眼尾的浅弧。
“烦死了。”她把被子蒙在头上,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下,痒痒的。
她好像……没那么讨厌这个“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