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炉里,龙涎香正袅袅升腾,织成一张无形的馥郁之网,将殿内的喧嚣轻轻笼罩。今日是大燕王朝三年一度的琼华宴,用来宴请宗室亲贵与肱骨重臣。殿外暮春的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琉璃瓦,发出细碎的声响,却丝毫未能冲淡殿内的融融暖意与觥筹交错的热闹氛围。
“九公主到——”
随着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划破殿内的喧嚣,原本喧闹的殿宇霎时安静了几分。众人的目光如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投向殿门方向。
萧云昭踩着云纹锦履,缓步踏入殿中。她身着一袭石榴红撒花软缎长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样,行走间,金线在烛火下流转,仿佛有无数流萤在裙摆上跳跃。乌黑的秀发松松挽成惊鸿髻,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
她的肌肤在烛光映照下,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脸颊带着健康的粉晕,宛如三月枝头最饱满的桃花。一双杏眼水润明亮,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天然的娇憨,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清明。
“儿臣给父皇请安,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萧云昭走到殿中,盈盈一拜,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
龙椅上的皇帝见状,原本略带威严的面容瞬间柔和下来,眼中满是宠溺:“昭儿快起来,地上凉,仔细伤了膝盖。”说着,便吩咐内侍搬来锦凳,“赐座。”
“谢父皇。”萧云昭起身,嘴角弯起一抹甜美的笑意,顺势坐到了皇帝身边的锦凳上。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谁都清楚,这位九公主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有多重。自出生起,她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宫中珍品流水般地送入她的寝殿,哪怕是她随口说一句喜欢哪株花,不出三日,那花便会被移栽到她的庭院里。
宴席上的歌舞早已开始,舞姬们身着轻薄的纱衣,随着悠扬的乐曲翩翩起舞,身姿曼妙如弱柳扶风。可在场的许多人,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萧云昭的方向。
坐在末席的沈砚,却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疏离的姿态。他身着玄色蟒纹朝服,身姿挺拔如松,一张俊朗的面容如同被冰雕雪琢,棱角分明,却没什么表情。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目光落在殿中央的歌舞上,看似在欣赏,实则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是先帝钦封的摄政王,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三年前先帝驾崩,留下年幼的太子与孱弱的新帝,是他一手稳定了朝局,肃清了叛乱。可也正因如此,他成了许多人忌惮的对象,连皇帝看他的眼神,都时常带着几分复杂。
对于这位备受宠爱的九公主,沈砚心中只有警惕。在他看来,皇室成员,尤其是生于深宫的公主,大多是养在温室里的娇花,除了争风吃醋、搬弄是非,便只会成为政治交易的筹码。而萧云昭,更是其中最受宠的一朵,被皇帝护得滴水不漏,恐怕更是天真不知世事。
“昭儿,今日琼华宴,可有什么才艺要展示给大家?”皇帝抚着胡须,笑着问道。他向来喜欢看女儿展露风采。
萧云昭眨了眨眼睛,故作娇嗔道:“父皇,儿臣哪有什么才艺,不过是些闺阁中的小玩意儿,怕是入不了各位大人的眼。”
“哦?是吗?”皇帝故意逗她,“朕倒觉得,昭儿的舞,堪称一绝。前几日你在御花园跳的那支《惊鸿舞》,不是引得满园蝴蝶都围着你转吗?今日何不跳给大家看看?”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九公主的舞技,臣早有耳闻,今日能得一见,实乃幸事。”
“是啊,公主就别推辞了。”
萧云昭见推脱不过,便起身福了一礼:“既然父皇与各位大人不嫌弃,那儿臣就献丑了。”
很快,乐师便换了乐曲。悠扬的琴声响起,如清泉流淌,又似鸿雁长鸣。
萧云昭缓缓步入殿中,随着乐曲的节奏翩翩起舞。她的动作轻盈灵动,宛如一只真正的鸿雁,时而振翅欲飞,时而低回盘旋。裙摆飞扬,如盛开的花朵;腰肢扭转,似弱柳迎风。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将《惊鸿舞》的精髓演绎得淋漓尽致。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她的舞姿所吸引。那舞姿中,既有少女的娇俏灵动,又有皇家公主的雍容华贵,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飘逸仙气。
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沈砚,此刻也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她。他的眼神依旧冰冷,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那冰层之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九公主,确实有倾城之貌,也有过人的才艺。
一曲终了,萧云昭停在殿中,微微喘息着,脸上带着细密的汗珠,更添了几分动人的色泽。
“好!跳得好!”皇帝率先鼓起掌来,脸上满是骄傲,“赏!重重有赏!”
众人也纷纷起身叫好,殿内一片欢腾。
萧云昭谢了恩,正准备回到座位上,却无意间看到一个小太监端着酒壶,脚步踉跄地朝一位老臣走去。那老臣年事已高,行动不便,眼看小太监就要撞到他身上。
萧云昭来不及多想,快步上前,伸手轻轻一扶,将小太监稳住。“小心些。”她轻声说道。
小太监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下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场的人大多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公主心善。
可沈砚却皱起了眉头。他最不喜宫中之人行事鲁莽,更何况是在这样重要的宴席上。而萧云昭的举动,在他看来,更是多此一举。一个公主,不好好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却去管一个小太监的闲事,简直是有失体统。
“九公主。”沈砚的声音突然响起,冰冷的语调瞬间让喧闹的殿内安静了几分。
萧云昭闻声望去,只见沈砚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
“不知摄政王有何吩咐?”萧云昭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她知道这位摄政王不好惹,行事向来严苛,却没想到自己只是扶了个小太监,会引来他的注意。
沈砚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训斥:“宫廷宴饮,规矩森严。公主身份尊贵,当谨言慎行,维护皇家体面。一个卑贱的奴才,冲撞了大臣,自有宫规处置,何须公主亲自动手?此举,未免太过失仪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殿宇。所有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沈砚会当众训斥九公主。要知道,这位九公主可是皇帝的心头肉,从未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
萧云昭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眶微微泛红。她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却会被沈砚如此指责。她强忍着委屈,咬着唇说道:“摄政王言重了。儿臣只是见他年幼,一时不忍罢了,并无失仪之意。”
“不忍?”沈砚冷笑一声,“公主可知,这宫规便是宫规,容不得半点私情。今日你为一个小太监破例,他日若是有人犯了更大的错,你是否也要‘不忍’?长此以往,宫规何在?皇家体面何在?”
他的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在萧云昭的心上。她知道沈砚说的是官话,可在这样的场合,他的话无疑是让她颜面尽失。
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自然心疼女儿,可沈砚说的话,句句在理,他也不好发作。只能打圆场道:“沈爱卿言重了,昭儿也是一片好意,只是年纪小,不懂这些规矩罢了。朕会好好教导她的。”
沈砚见皇帝开口,便不再多言,只是微微躬身:“臣,失礼了。”说完,便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萧云昭站在殿中,只觉得浑身冰冷。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有同情,有嘲讽,也有看热闹的。她强忍着泪水,深吸一口气,对着皇帝福了一礼:“父皇,儿臣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
皇帝看着女儿委屈的模样,心疼不已,连忙点头:“去吧,让宫女好生伺候着。”
萧云昭转身,快步走出殿外。刚出殿门,冰冷的细雨便打在她的脸上,与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心中对沈砚的不满与怨恨,如同雨后的野草,疯狂地滋长起来。这个摄政王,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冷酷无情。今日之辱,她记下了。
而殿内,沈砚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烈酒。酒液辛辣,却压不住他心头那一丝莫名的烦躁。他看着殿门的方向,眉头微蹙。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可转念一想,对于皇室成员,尤其是这位被宠坏的九公主,严厉些总是好的。
琼华宴依旧继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可谁也没注意到,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一道无形的裂痕,已经悄然产生。萧云昭与沈砚的故事,便在这琼华宴的惊鸿一瞥与冷面训斥中,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