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还在继续，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特的、几乎可以说是优雅的韵律感。它不像老鼠啃噬木头的琐碎，也不像风吹窗棂的呜咽，更像是一种……专注的劳作。

谁会在半夜三更，在隔壁的空房间里发出这样的声音？

一个激灵，苏晚身上的睡意被彻底驱散。她几乎是屏住呼吸，从床上坐了起来。老宅的隔音并不好，她能清晰地分辨出，声音的来源，正是白天她打扫过、只放着一台老旧缝纫机的那个房间。

各种恐怖片里的情节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是小偷吗？可小偷进一间空屋子干什么？还是说……这栋多年无人居住的老宅，有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心，又压过了那份恐惧。又或许是辞职带来的孤勇，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跌到谷底，还能有什么更糟的呢？

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地板因为潮气，走上去有些黏腻。她没有开灯，只是借着从雕花木窗格里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摸索着拿起了放在床头的手机。

屏幕亮起，幽幽的白光照亮了她略带紧张的脸。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打开，一束强烈的光柱瞬间刺破了黑暗。这现代科技的产物，仿佛给了她一些微不足道的勇气。

她握紧手机，好像握着一把剑一样，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向房门。每一步，脚下的地板都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死寂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她自己的心跳声，也大得震耳欲聋。

终于，她来到了隔壁房间的门前。那扇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没有透出任何光亮。而那规律的“嗒…嗒…”声，在这一刻，也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一咬牙，用指尖轻轻地、一点一点地将门推开。

“吱——”

门轴发出悠长的、令人牙酸的**。

一股比外头更浓重的陈年木香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手电筒的光柱在房间里不安地晃动，先是照到了墙角堆放的杂物，然后是那台在月光下泛着幽暗光泽的蝴蝶牌缝纫机。

一切都和白天离开时一模一样。

然而，苏晚的瞳孔却在下一秒急剧收缩。

她看到了。

就在那台缝纫机前，端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的背影，身形纤细，梳着古代的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根简单的素银簪子。她身上穿着一件交领襦裙，宽大的袖口垂落在身侧，衣料的颜色在月光下显得朦胧不清，像是月白，又像是烟灰。

她的身影并非实体，而是半透明的，像一缕被月光凝聚起来的青烟，你甚至能透过她的身体，看到后面墙壁的轮廓。

这是一个……虚影。一个古代女子的虚影。

此刻，她正保持着一个微微前倾的姿态，一双手悬停在缝纫机的操作台上方。那双手，骨节分明，十指纤长，姿态优美得像是在弹奏一曲无声的古琴。而就在刚才，那阵有节奏的声响，分明就是她用指尖轻轻叩击机身发出的。

她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实物的刺绣。

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恐惧、惊讶、疑惑在这一刻都凝固了，她甚至忘了呼吸，只是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这宛如聊斋志异般的诡异景象。

似乎是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那个女子的虚影微微一顿。她悬停的双手缓缓放下，然后，极其缓慢地、极其优雅地转过头来。

手电筒的光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她的脸上。

那是一张无法用现代审美去简单定义的脸。她的五官清丽绝伦，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但那双眸子里，没有丝毫温度，像是两块被冰封了千年的寒玉，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与孤傲。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瓷器般的白皙，嘴唇却毫无血色。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苏晚，目光锐利如针，充满了审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剔。

苏晚被那道目光看得浑身发毛，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光柱也随之剧烈地晃动起来。

“你是此宅的新主？”

清冷的声音响起，像玉石相击，又像冬日寒泉，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苏晚的耳朵。她说的，是苏晚能听懂的普通话，但腔调却带着一种文言文般的古韵，陌生而遥远。

苏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能做什么？尖叫？逃跑？还是当场晕过去？

可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在极致的震惊过后，一种荒谬的平静感反而从心底升起。她想起自己裸辞的决绝，想起自己清空回收站时的畅快，想起外婆留下的这个神秘的老宅。或许，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是一场普通的“躺平”生涯。

她用力地吞咽了一下，扶着门框稳住自己几乎要软倒的身体，然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你是谁？是人是鬼？”

那女子虚影的眉梢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似乎对苏晚这粗俗的问话感到不满。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那双清冷的眸子，将苏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和温度，从她乱糟糟的头发，到她身上那件印着滑稽猫咪图案的纯棉T恤，再到她光着的、沾了些灰尘的脚丫。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苏晚的T恤上，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