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月漪刚掀开沉重的眼帘,一声夹杂着雷霆之怒的暴喝便在她耳畔炸响,震得她神魂俱颤。
“月漪,你就是如此忏悔的?!”
缓缓聚焦的视线中,她的父君居高临下,如看仇人地瞪着她,如同审视一件肮脏的秽物。
父君厉声下令,将月漪拽到一间阴冷的灵堂。
芷沁的灵位高悬其上。
烛火跳跃,映得父君眼中的恨意愈发清晰:
“当初死的怎么不是你!”
月漪唇瓣微启,那句“我没有杀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又生生哽在咽喉。
她说过的。
在审判台上,在忘川河底,她嘶喊过,辩解过,血泪流尽。
可无人信她。
身上的伤痛变得麻木,可心口却像被塞满浸水的棉絮,沉甸甸坠着。
“扑通!”
仙侍狠狠按着她跪下,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石砖上。
月漪颤抖着唇,吐出那早已说过无数遍的认罪之词。
“……芷沁,对不住。”
父君忽然开口:“清尘你看,这孽障连地砖上的灰都没蹭掉半分,根本不诚心!”
月漪撑在地上的手一僵,下意识抬头。
梵清尘微蹙的眉已表露他的不悦。
一股源自灵魂的战栗席卷全身。
被囚于忘川的五百年,早已让她不敢生起反抗之心。
她只能顺从,重重叩下头去。
“咚!”的一声闷响,她额头顿时红肿破皮。
周围仙侍的哄笑刺入耳膜。
哪怕过去在忘川河底已经磕过无数次,可此刻,她清晰感受到心脏被一寸寸凌迟的痛,连喉间也漫上一股腥甜。
恍惚间,她想起了五百年前的那个午后。
她刚与魔族进行一番厮杀,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赶,却在半道被芷沁拦下。
“妹妹,你以为同清尘成了亲,就能和他恩爱白首?”
“不如我们打个赌?若我死在你手里,你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她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却看得月漪头皮发麻。
那笑容,与幼时抢走娘亲给她做的衣裙、在她婚礼上穿着红衣故意跌倒在梵清尘怀里时,一般无二!
下一瞬,芷沁抽出月漪的佩剑,将狐火注入其中,决绝刺入腹部。
鲜血顷刻喷涌而出。
月漪僵直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知芷沁为何也会使狐火,更难以相信芷沁会以死来陷害她。
那日,一向清冷淡漠的梵清尘,眼底金莲寸寸碎裂。
他扯断了从不离手的佛珠,从九天神坛堕为索命恶鬼。
“月漪,你的余生,都要给芷沁赔罪!”
一下、两下、三下……
每叩一次,她的心便更冷一分。
鲜血自额前涌出,洇湿了地砖。
直到第999下,她才停住。
月漪跪伏在地,嗓音嘶哑:“我可以见小诀了吗?”
看着她脸上淋漓的鲜血,梵清尘冷漠的眸底竟闪过一丝不忍。
但目光再次落回祭台中央的那块灵位,那丝波动彻底散去,只剩一片寒意:
“喝了这个,我便考虑让你见他一面。”
仙侍无声上前,手里托着一碗刺鼻的汤药。
“这是医仙调配的药方,喝下去之后,你便再也无法生育。”
月漪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梵清尘转动手中的佛珠,声音似淬了冰。
“你这般恶毒,不配生下子嗣。”
正午烈日灼人,月漪却恍若置身于冰冷海底。
一向持戒清净、不伤蝼蚁的梵清尘,竟为了芷沁,亲手断绝她诞下生命的可能。
原来,寺里香火供奉的佛走下莲台,动怒行罚时,竟比地狱恶鬼还要狠绝三分。
可她答应过娘亲,一定要照顾好小诀。
指尖在掌心掐出血痕,月漪接过药碗,含泪一饮而尽。
她这残破的身躯,早就不奢望诞下子嗣了。
可为什么喝下去的那一刻,心还是像被剜去一块?
不过一刻钟,钻心蚀骨的剧痛从小腹猛然炸开。
她蜷缩在地,死死咬紧牙关,硬生生将痛呼锁在咽喉。
一口血却控制不住溢出,滴落在灵堂的地上。
看着那抹殷红,梵清尘心中莫名烦躁起来。
还未搞清楚情绪缘由,身体先一步转身:“送去药阁。”
月漪颤着声:“我不去药阁,我只要见小诀。”
“梵清尘,我求你……”
梵清尘的背影再没有停留。
药阁内,医仙嫌恶瞥了她一眼,粗暴地灌下一碗催吐汤药。
待她呕吐到几乎脱力时,又拿起利刃,毫不留情地剜去她脚底的伤口。
月漪在剧痛中反复昏厥,又被更尖锐的疼痛刺醒。
断骨重续的声响中,她十指抓烂,冷汗浸透床单。
原来痛到极致,连哭喊都是奢侈。
事后,仙侍直接将她扔进青丘地牢。
身上疼痛未消,她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