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壶咕嘟冒泡,靳惟盯着蒸汽数秒,关火。他伸手拧好燃气灶阀门,
指尖蹭到冰凉的金属边。晨光透过玻璃窗,在他熨平的衬衫上投了片亮斑。
厨房台面上摆着俩白瓷盘。全麦面包、水煮蛋、切好的牛油果,摆得像道算术题。
靳惟瞥了眼手机计算器:210卡,不多不少。他是靳惟,二十七岁,设计院的建筑师。
生活得像张精确的图纸,连感情都想规划明白。只有闻渡,总爱打乱他的“施工进度”。
走廊尽头的房门还关着。靳惟放轻脚步走过去,门缝里漏出点微光。
闻渡是被闹钟“炸”醒的。他猛地坐起来,头发翘得像团乱草,眯着眼摸手机。“啪”一声,
床头柜上的半瓶威士忌倒了。酒液顺着地板缝往下渗,他骂了句,抓过毛巾乱擦。
二十五岁的自由摄影师,生活全凭“灵感”二字。跟靳惟合租半年,甜蜜期过了,
矛盾慢慢冒头。他瞅着满地的照片小样,突然犯愁——两种活法,真能凑到一块儿?“闻渡?
早餐好了。”靳惟轻轻敲门。这房子是靳惟三年前买的,八十九平两居室。
装修得跟他本人似的:线条直挺,分区清楚,没一点乱子。直到一年前,
闻渡拖着俩塞得鼓鼓的行李箱闯进来。这地方才算有了点“人味儿”,也多了堆“计划外”。
书房门没关严,靳惟推了推。闻渡蜷在椅子上啃指甲,屏幕蓝光映得他眼底发青。
地上散着一地照片,把靳惟上周末刚擦的地毯盖得严实。“还没弄完?
”靳惟把咖啡杯放桌角。杯子是去年在景德镇烧的,闻渡那只早摔碎了。现在他用的,
是超市十块钱三个的促销款。闻渡没回头,鼠标咔嗒响:“北斗星轨,还差三组。
”“周末的事记着吗?”靳惟松了松领带,“上午去听讲座,下午看建材。”鼠标声停了。
闻渡往后一仰,脖子咔吧响:“周奕刚打电话了。”他伸手按开投影仪,
满墙突然铺开片星空。银河漩涡把靳惟画的住宅图吞了,看得人眼晕。“北山今晚有雷暴。
”闻渡眼睛亮得像揣了星星,“能拍球状闪电!”靳惟皱了皱眉,
划开手机:“气象台发了红色预警。”“就是预警才要去!”闻渡猛地转过来,
“你知道这机会多难得?”餐桌上的保温饭盒被推过来,“咚”一声。藜麦沙拉摆得齐整,
西兰花摆成十字形。靳惟坐下时,瞥见闻渡指甲缝里的黑渍——显影液蹭的。
跟他图纸被甲方划叉时,钢笔戳的墨点一样碍眼。“下个月职称评审。”靳惟把沙拉推过去,
“得要三个A类项目。”闻渡用叉子戳破溏心蛋,笑了:“你们那个秃顶评委?
”他往椅背上一靠:“去年他还说我拍的桥是糖水片。”“李总监负责终审。
”靳惟的餐刀在盘子上刮出轻响,“他夫人是摄影协会的。”远处忽然滚过雷声。
闻渡光脚踩过满地照片,走到阳台。宽大的T恤往下掉,露出腰上的纹身——座小断桥。
是靳惟毕业设计的样子,去年暴雨夜纹的。“周奕说北崖视角最好。”他趴在栏杆上,
风撩起他的头发,“他的车能开上去。”靳惟点开平板递过去:“上周北崖刚发滑坡预警。
”雨点儿“啪嗒”砸在玻璃上,越来越密。闻渡转身时踢倒了脚架包,金属腿哗啦散了一地。
“你早知道?”他声音拔高了些,“昨晚怎么不说?”平板暗下去前,
能看见搜索记录:雷暴拍摄安全指南。是靳惟昨晚十一点查的。“讲座嘉宾是王院士。
”靳惟拿纸巾擦叉齿,“你去年说想听他讲课。”雨声更响了。闻渡蹲在地上捡器材,
背绷得紧紧的。靳惟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样子——在美术馆,闻渡穿件沾颜料的工装裤,
踮脚调射灯。光线正好落在展厅中央的断桥模型上,他回头笑:“这叫《虚空之桥》。
”“建材市场新到了云母大理石。”靳惟的声音被雨声盖了点,
“你之前说想要……”“我拍的是《消逝的坐标》!”闻渡“啪”地合上相机盖,
“不是家装照片!”闪电劈下来的瞬间,靳惟看见他眼里的自己——下颌绷得紧紧的,
跟每次改方案时一样。他忽然想起闻渡搬进来那晚,两人靠在打包箱上喝啤酒。
闻渡用易拉罐拉环套他手指,晃着酒瓶笑:“以后你造的桥,我都要拍!”可现在,
他听见自己说:“周五得交物业费,电梯维修费涨了。”闻渡突然笑了,笑声潮乎乎的,
像闷在水里。靳惟心里一紧,跟方案被毙时,铅笔断在手里的感觉一样。
“所以这就是你要的桥?”闻渡踢开脚边的镜头箱,“只通你那边的桥?
”保温饭盒的盖子被推开,白气冒出来,很快散了。靳惟看着里面冷掉的鸡胸肉,
想起闻渡第一次在这儿做饭——煎焦的培根,烤糊的面包,把烟雾报警器弄得嗷嗷叫。
他当时没生气,还笑着递了瓶水。雨把落地窗糊成了白茫茫一片。闻渡转身进了书房,
T恤滑到肩膀,露出块晒伤的红——上周为了拍日出,在楼顶晒了仨小时。
靳惟沉默地吃完沙拉。刀叉摆回盘子里,成了工整的九十度,像图纸上的标注线。起身时,
他看见冰箱上压着张旧收据。背面是闻渡歪歪扭扭的字:“买显影液!”后面画了个笑脸,
墨迹晕开了。玄关的伞筒里插着两把黑伞。靳惟的手指碰了碰闻渡送的那把长柄伞,
又缩回来。他拿起自己的商务伞,按了下锁。“咔嗒”一声,门关上了。
书房里传来相机快门的空响,“咔嚓”,像什么东西断了。电梯镜子里,他的领带打得笔直。
靳惟忽然想起今晨六点,他在闻渡枕边捡了片银杏叶——是初遇那天,美术馆外老树上掉的。
当时他随手把叶子扔了,跟擦去图纸上的铅笔印一样。雨刮器在车窗上左右扫,
手机在西装口袋里震了震。是周奕的短信,带着个笑哈哈的表情包:“借你家艺术家两天!
北山雷暴绝了!”靳惟的指节捏得方向盘发白。他从后视镜看那栋越来越小的公寓楼,
耳边突然响起来闻渡醉酒时的话:“你心里有座桥……别人走不过去的桥。
”雨把城市盖得严严实实的。商务车拐向设计院,导航冷冰冰地说:“下一路口,请直行。
”设计院的霓虹灯牌在雨幕中晕开一片猩红。靳惟推开玻璃门时,
指尖还残留着咖啡杯的余温。走廊尽头传来甲方代表尖锐的笑声,像指甲刮过黑板。
"方案需要打败性修改。"李总监用钢笔轻敲效果图,"客户想要更...震撼的视觉冲击。
"投影仪光束里尘埃飞舞。靳惟注视着屏幕上被红笔圈出的承重柱,
忽然想起闻渡昨晚踢倒的脚架——金属支腿散开时也是这般狼藉。
"结构力学不允许..."他刚开口就被笑声打断。"小靳啊。"秃顶评委转动婚戒,
"艺术总要为商业让步嘛。"雨水顺着西装下摆滴落在地毯上。靳惟攥紧U盘,
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看见李总监夫人新拍的摄影集摊在茶几上,
烫金标题闪着俗艳的光:《永恒的桥》。"明天上班前我要看到新方案。
"李总监拍拍他肩膀,"你知道竞标失败意味着什么。"电梯下行时失重感拖拽胃袋。
靳惟盯着镜面里自己领口歪斜的领带,忽然伸手把它扯松。
闻渡去年送的星空纹样领带被塞在最底层抽屉,像某个被遗忘的承诺。手机在口袋震动。
周奕发来实时天气截图,北山雷达图上大片血红。"闻老师正在创作!
"附赠闻渡蹲在悬崖边的背影,防风灯在暴雨中摇摇欲坠。指节压出青白。靳惟拨通电话,
忙音像锤子敲打太阳穴。他想起上周夜半,闻渡用冰脚蹭他小腿:"要是哪天我掉下悬崖,
你会跳下来救我吗?"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推开那只脚,
翻身背对:"别说不吉利的话。"雨刮器徒劳摆动。
车载电台絮叨着最新事故新闻:"北山路段塌方..."电流杂音吞没了后半句。
方向盘急转掉头。轮胎碾过积水溅起浑浊浪花,导航机械女声不断重复:"您已偏航。
"而此刻闻渡正趴在岩壁上调整云台。狂风把雨衣兜帽掀翻,
露出底下那顶亮橙色安全帽——靳惟偷偷塞进摄影包的,标签还没剪。"最后三组!
"他对周奕喊话,声音被雷声碾碎。取景框里闪电撕裂天幕,
像极了靳惟撕毁草图时手臂暴起的青筋。相机突然报警。镜头蒙雨失灵,备用电池滚落崖缝。
闻渡啐掉嘴角雨水,摸索背包夹层——却触到盒未拆封的胃药。
靳惟的字条蜷在锡箔板间隙:"一日三次,饭后。"指尖微微发抖。
对讲机传来周奕变调的叫喊:"塌方了!快回车上!"泥石流轰鸣由远及近。
闻渡最后按下连拍键,怀抱相机扑进防护栏缺口。碎石擦过额角时,
他莫名想起靳惟今晨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某种预感。靳惟踩死刹车时越野车正在打滑。
手机从支架弹落,屏幕碎裂成蛛网。周奕的未接来电堆满通知栏,
最新一条短信悬在屏保照片上——那是闻渡**的,靳惟在厨房煮醒酒汤的侧影。
"闻渡受伤了?"他回拨时声音劈裂,"你们在哪家医院?"电话那头只有忙音。
雨声里混进突兀震动,来自副驾座位缝。闻渡落下的旧手机闪着微光,
屏保还是两人在建材市场的**,身后堆着大理石样本。二十三通未接来电。
最新语音留言时长三秒,只有粗重喘息和一句模糊的:"靳惟**..."喇叭突然长鸣。
靳惟抬头看见红灯倒计时,像命运读秒。急诊室消毒水味刺鼻。
闻渡额角缝针时一直在笑:"那张闪电绝对能拿奖..."纱布渗出血迹,像雪地落梅。
周奕拽靳惟到走廊:"他差点没命!你就不能管管?"荧光灯管嗡嗡作响。
靳惟看见玻璃门映出自己扭曲的脸,领带还松垮挂着。
他想起甲方今天喷在他脸上的唾沫星子。"医疗费我转你了。"扫码动作扯到西装裂缝,
李总监说"不必再来了"时的嘴脸在眼前闪现。周奕突然沉默。
他盯着靳惟的手背:"你也在流血。"设计图锐角割破的伤口凝着血痂,像枚怪异印章。
靳惟蜷起手指,闻渡的惊呼穿透门帘:"我相机呢?"储物柜翻倒声炸响。
护士呵斥里混着闻渡执拗的重复:"SD卡必须找到!
"靳惟冲进去时正看见闻渡赤脚踩过玻璃渣。X光片袋被撕开,
那张闪电照片飘落在地——构图完美如靳惟被毙掉的设计图,却同样无人喝彩。"不要命了?
"他抓住闻渡手腕,触到冰凉输液针头。闻渡突然僵住。他盯着靳惟撕裂的西装口袋,
那里飘出半张效果图,被血渍染成暗红。"原来你去求他们了。"笑声像碎冰迸溅,"为我?
"纱布彻底被血浸透。靳惟看着滴落在地的猩红,想起去年闻渡捧回摄影奖杯那夜,
红酒洒在地毯上也是这个形状。当时他们说要在上面盖座桥。现在只有护士在拖地,
水痕抹去所有痕迹。计程车后座堆着湿透的器材。闻渡靠窗假寐,睫毛在青黑眼圈下投影。
靳惟盯着手机银行余额,李总监的违约金数字像嘲讽。"下周有个商业拍摄。"他划着屏幕,
"婚纱影楼缺...""不拍。"闻渡声音闷在纱布里,"除非你接那个游乐场项目。
"靳惟猛地抬头。摩天轮设计稿被他塞进碎纸机时,闻渡正说"像婚礼蛋糕般庸俗"。
霓虹灯掠过闻渡结痂的嘴角:"医药费我会还你。"小区电梯停运。靳惟搀着闻渡爬楼梯时,
听见对方抽气声。转角处堆着新到的建材样本,云母大理石包装裂开,
露出里面星河般的纹路。"其实我..."靳惟开口时闻渡突然踉跄。相机包砸在地上,
胃药盒滚进阴影。两人同时弯腰去捡,头顶相撞闷响。
黑暗中闻渡忽然轻笑:"像不像第一次约会?"美术馆楼梯间,
他为抢回落地的素描本撞进靳惟怀里。碳粉抹白了衬衫,像提前白头。
靳惟摸到对方冰冷的指尖。那个总说"要自由"的人,此刻在发抖。
开门时玄关镜映出狼狈倒影。靳惟的西装像抹布,闻渡的绷带散开线头。
他们曾在镜前互相系领带,闻渡说"要绑住你一辈子"。现在只剩沉默。靳惟拧热毛巾时,
闻渡正用完好那只眼检视SD卡。屏幕亮起瞬间他吹了个口哨:"完美构图!
"闪电照片放大后露出细节:悬崖防护栏早已锈蚀断裂,像被遗忘的危桥。
"住建局该感谢我。"闻渡得意昂头,血又渗出纱布。毛巾重重摔进水盆。
靳惟想起下午收到的匿名邮件:举报他资质造假。附件照片里,闻渡正和评委夫人握手,
背景是摄影协会颁奖礼。"你去找过刘夫人?"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闻渡笑容僵住。
他转动SD卡:"李总监答应给你项目?"窗外暴雨更烈。两只落汤鸡对峙着,
中间隔着翻倒的相机包。那个总说要拍遍天下桥的人,此刻眼神闪烁如危桥护栏。
靳惟先移开视线。他看见冰箱上那张显影液纸条,墨迹被潮气晕开成泪痕。"睡吧。
"他扯松领带,"明天还要交物业费。"浴室水流声掩盖叹息。
闻渡用受伤的手拍下靳惟背影——佝偻着,像被雨打垮的桥。深夜客厅只剩台灯。
靳惟撕碎第十版设计图。纸屑飘落像祭奠的雪。闻渡攥着新镜头报价单,数字比伤口更疼。
烟灰缸堆成小山。靳惟吐烟圈时瞥见闻渡在阴影里举相机,镜头冷得像枪口。"别拍。
"烟雾模糊命令。快门声刺破寂静。闪光灯亮起瞬间,
靳惟看见玻璃窗映出的自己——嘴角下撇,眼底血丝蛛网般蔓延,像某个陌生的困兽。
照片预览屏幽幽亮着。闻渡轻笑:"好像那个评委。"靳惟突然抢过相机。
删除键按得咔咔响,像骨骼折断。闻渡扑过来争夺,纱布擦过对方下巴。
"你从来不敢看真实的自己!"喘息喷在颈侧,"就像不敢承认你恨我!
"相机砸在地板迸裂。SD卡弹进沙发底,存着北山闪电和更多东西。两人僵持着喘气。
血从闻渡指缝滴落,在靳惟衬衫上晕开。像某种终于浮现的真相。"医药费不用还。
"靳惟突然开口,"评委夫人给的价格更高?"闻渡瞳孔骤缩。他弯腰捡起半张报价单,
数字被血染糊:"够买你三个竞标方案吗?"电话**割裂空气。
惟母亲来电闪烁屏显:"邻居介绍姑娘..."同时周奕短信跳出来:"刘夫人问合作意向?
"黑暗吞噬所有表情。靳惟掐灭烟蒂:"明天我去相亲。"闻渡踢开相机碎片:"巧了,
刘夫人约拍私房照。"雨敲玻璃像倒计时。他们背对背躺下,
中间空出足够再睡一个人的距离。凌晨三点靳惟忽然坐起,摸索沙发底下的SD卡。
闻渡在装睡。睫毛颤动如将熄的蝶。晨光熹微时,靳惟对着破碎镜头盖出神。
那里映出自己通红的眼,
和闻渡枕边亮着的手机屏幕——搜索记录闪烁着:"桥梁工程师移民条件"。
吐司烤焦味弥漫。靳惟机械咀嚼着,尝不出焦苦。闻渡用受伤的手搅拌咖啡,糖粒撒满台面。
"物业费转你了。"靳惟滑动手机。"电费我充过了。"闻渡啜饮咖啡。像两个陌生房客。
出门前靳惟整理领带。镜子里闻渡突然靠近,伸手把他翻折的衣领捋平。指尖擦过颈侧,
冰凉如昨夜雨。"加油。"闻渡笑出虎牙,"找个能帮你造桥的。"靳惟扣住他手腕。
纱布下伤口裂开,血沾湿定制西装袖口。"你会来拍婚礼吗?"声音哑得像砂纸。
闻渡抽回手,舔掉指尖血渍:"当然。"瞳孔沉得像口井,"用最贵的镜头。
"电梯门合拢瞬间,他们看见彼此最后的表情——像隔着深渊两端的桥墩,永远无法相接。
——设计院年会请柬烫着金边,靳惟把它压在键盘下三天。闻渡对着请柬拍了好几张微距,
镜头聚焦在“可携带伴侣”那行小字上。“李总监会带夫人来。”靳惟熨着西装,
“她最近在策展城市记忆主题。”闻渡正往牛仔裤破洞里穿银链:“巧了,我刚拒了那个展。
”相机包甩上肩时砸倒玄关的伞架,“他们说我的桥系列太阴郁。
”出租车里弥漫着皮革清洁剂的味道。靳惟第三次调整领带结时,
闻渡突然伸手扯松它:“别像去参加葬礼。”指尖掠过喉结,留下薄荷烟草的气味。
酒店水晶灯晃得人眼晕。李夫人珍珠项链的反光投在靳惟镜片上,
他看见闻渡正用餐刀折射光斑玩。“小闻的作品很有冲击力。”李总监切开鹅肝,
“就是不够正能量。”叉尖指向窗外购物中心,“那种现代性的辉煌才值得记录。
”闻渡的叉子划拉过餐盘:“我更喜欢拍烂尾楼。”靳惟在桌下踢他小腿,
反而被冰凉的靴跟碾住脚背。“听说小闻最近在拍雷暴?”刘夫人突然倾身,耳坠晃成钟摆,
“气象局王处是我表哥,需要许可证明吗?”靳惟捏紧酒杯。
昨夜闻渡跪在暴雨里擦镜头的样子闪过眼前,而此刻那双沾满泥泞的手正握着锃亮的银叉。
“劳驾。”闻渡突然举起相机,“别动,您项链反光正好落在总监秃顶上。”闪光灯亮起时,
靳惟看清了李总监骤然阴沉的脸。洗手间大理石台面冷得像停尸台。
靳惟拽着闻渡进来时撞翻了保洁车,消毒液溅湿了两人裤脚。“能不能正常点?
”靳惟压着嗓子,“那是能决定我年终奖的人!
”闻渡对着镜子补唇钉:“我在帮你测试甲方的审美底线。”金属棒突然掉进水槽,
他弯腰去捡时露出后腰的断桥纹身——靳惟毕业设计的微缩版。“他们想要的是这种。
”靳惟突然扯开衬衫领口,锁骨下露出淡化的齿痕,“安全又够**的装饰品。
”门外传来同事哄笑。闻渡用沾水的手指抹平靳惟衣领:“真遗憾,我只会拆桥。
”回座时甜点已融化。李夫人正展示手机里新拍的跨海大桥:“多壮观!小闻该拍这种。
”闻渡放大照片角落:“桩基倾斜度超标的补救措施。”他把手机推回去,
“三年前塌掉的彩虹桥也是这家施工单位。”靳惟的叉子戳穿了慕斯蛋糕。甜腻奶油涌出来,
像某种溃烂的内脏。周奕的派对请柬印在过期相纸上。
闻渡把它贴在冰箱时盖住了靳惟的日程表,液态氮烟油的味道从门缝渗进来。
靳惟站在衣柜前犹豫。最终选了件灰蓝衬衫,闻渡去年获奖时穿去颁奖礼的那件,
现在宽大地挂在他身上。仓库改建的Loft里弥漫着**和松节油混合气味。
有人正用投影仪放地下电影,黑白画面里桥梁不断坍塌。“我们的建筑师来了!
”周奕拖着靳惟挤进人群,“各位注意言行,别吓坏规矩人。”满墙照片钉着便签条,
像某种犯罪现场分析。靳惟看见自己煮咖啡的侧影混在其中,胸口贴着价签:2000元。
“闻老师的缪斯。”染蓝发的女孩舔掉指尖酒液,“能预订晨起系列吗?
我想要刮胡泡沫滴落喉结的特写。”靳惟撞倒了吧台上的镜头箱。
闻渡正蹲在角落给模特贴锡纸,头也不抬:“小心点,那套够你半月房贷。
”音响突然爆发出工业噪音。靳惟被推搡着灌下龙舌兰,
盐粒粘在嘴角时想起年会那天的鹅肝。有人把喷漆罐塞进他手里:“给规训者松绑!
”荧光涂料在水泥墙留下狂乱线条。闻渡举着相机围着他转圈,镜头硌到他后腰那刻,
靳惟突然夺过相机砸向堆叠的空酒瓶。寂静像真空般骤然降临。
所有人都看见建筑师暴起的青筋和摄影师嘴角的笑意。“继续。”闻渡轻声怂恿,
“让我看看承重墙崩垮的样子。”手机在地板震动。靳惟母亲的来电显示在碎屏上闪烁,
闻渡用靴尖把它踢进积酒里:“要接吗?说你正在堕落的路上高歌猛进?
”靳惟揪住他衣领往卫生间拖。门锁咔嗒落下时,闻渡的后脑勺撞在瓷砖拼接处,
那里贴着靳惟手绘的桥梁结构图。“医疗费还没还清。”靳惟抵着他膝盖,
“又要赚刘夫人的皮肉钱?”闻渡突然笑出声。他扯开绷带,
额角缝线像蜈蚣般蠕动:“李总监没告诉你?他夫人只拍植物人主题。”花洒突然爆开热水。
蒸腾水雾里闻渡舔掉他睫毛上的泡沫:“猜猜谁在假装昏迷换取关注?
”潮湿的衬衫缠在踢翻的垃圾桶上。靳惟咬住对方肩胛时尝到碘伏味道,
闻渡抓着他头发撞向镜面:“看清楚!是你先卖了我们的桥!”裂缝在玻璃上蔓延伸展,
分割出无数个扭曲的倒影。
某个瞬间靳惟看见初遇时的自己——那个在美术馆楼梯间捡素描本的建筑师,
正为闻渡镜头里的断桥惊艳失语。“客户要童话城堡。”他现在对着裂缝喘息,
“我能怎么办?”闻渡把破碎的镜头盖塞进他裤袋:“那就炸掉重建。
”回到派对时电影已放到尾声。男主角正对着坍塌的桥墩**,
周奕搂着靳惟肩膀:“艺术家都得这样?靠透支身边人活着?”靳惟看见闻渡在阳台点烟,
火星明灭间有手机屏幕亮着。刘夫人的短信悬在对话框:“明天来病房拍吗?他快不行了。
”计程车碾过减速带震动。靳惟盯着前座广告屏上的婚纱照,闻渡突然摇下车窗呕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