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阿兰走后,儿女说我疯了,因为我总能听见她在我耳边说话。她让我别喝隔夜水,
提醒我雨天收衣服,就像她从未离开。直到隔壁搬来新邻居,她开始哭,声音哀伤又急切,
日日对我说:“国栋,挖开那面墙…”他们都说是我思念成疾的幻觉,但我知道,
阿兰从不骗我。1我叫林国栋,今年七十有二。街坊邻居都说,自从老伴阿兰走后,
我就疯了。他们总看见我对着空气说话。有时笑,有时骂。疯了就疯了吧。人老了,
图个清静。早起我正端着一碗隔夜的稀饭要喝。“国栋!”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带着点嗔怪,在我耳边响起,“说了多少遍,隔夜的米汤生寒,你这老胃经不起折腾,
喝不得!”我的手顿住了,下意识地看向厨房门口,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墙上,
阿兰的黑白遗像静静地看着我。“知道了,知道了。”我嘟囔着,把碗搁下,去灶上热新米。
“还有,窗台那盆茉莉,叶子都蔫了,昨儿夜里下雨,你忘收了。”我叹了口气,
慢吞吞地挪到阳台。果然,那盆茉莉被雨打得七零八落。我把它搬进来,
手指拂过湿漉漉的花瓣。“就你事儿多。”我小声嘀咕着,嘴角却忍不住弯起。她没再说话,
但我知道她就在那儿,像过去四十年里的每一天。但我的儿女,对我的现状有了其他想法。
电话铃响起,我慢吞吞地挪过去,接起。“爸,跟你说件事。”电话那头,是我儿子林文杰。
他很少主动打电话。一打,就没好事。“下周我跟美玲带您去个地方。”“什么地方?
”“……一个社区,环境好,清静,有人照顾,比您一个人在家强。”他的声音没多少温度。
我捏着话筒,骨节泛白。“是养老院吧。”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什么养老院!
说那么难听!我们是为了您好!”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耐烦。“您一个人住,
我们不放心。”我没说话。鼻腔里,又钻进那股奇怪的甜腥味。一个月了。
从隔壁新邻居搬来,这味道就没断过。我跟文杰提过一次。他说我嗅觉退化,闻错了。
阿兰的声音就在这时钻进我耳朵里。很轻,很温柔,带着一丝焦急。“国栋,
味道是从墙里来的。”我浑身一颤,对着话筒说:“我不去。隔壁味道太怪了,我先查清楚,
不和你说了。”文杰在那头嗤笑一声。“爸,您又来了。张先生是大学教授,体面人。
您就是年纪大了,胡思乱想。”“行了,就这么定了,下周我们来接您。”电话挂断,
屋里一片寂静。墙上,阿兰的黑白遗像静静地看着我。照片里的她,笑得温婉。她从不骗我。
甜腥味更浓了。阿兰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哭腔。“国栋,他们要回来了,你没时间了,
快,挖开它。”我放下电话,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进储藏室。
拿出了那把跟了我三十年的羊角锤。2我握着锤子,脑中闪过的,却是上周日的光景。那天,
文杰和美玲难得一起回来看我。女儿美玲一进门就皱起眉头。“爸,
您别总对着妈的照片说话,邻居听见了不好。”我抚着阿兰的相框,没回头。
“我跟阿兰说话,关他们什么事?”儿子文杰把车钥匙用力拍在桌上。“爸,
这就是问题所在!您这叫幻听!是老年痴呆的前兆!”我转过身,盯着他。
“我脑子清楚得很。”“清楚?清楚您会抱怨隔壁有死老鼠味?我跟美玲进进出出,
怎么什么都没闻到?”“我看就是您心理作用!”那天,他们就是这样一唱一和。话语温和,
字字诛心。他们不相信我,就像不相信我还能自己吃饭,自己走路。在他们眼里,
我已经是个累赘。是个需要被“处理”的麻烦。美玲从她的名牌包里拿出一叠文件,
笑得特别温和。“爸,这就是个社区的入住意向书,不是合约。您先签了,我们好排队。
”我低头看着那份文件。纸张雪白,字迹清晰。阿兰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国栋,
看她包包的夹层。”我没理美玲,伸手拿过她放在沙发上的包。美玲脸色一变:“爸,
您干嘛!”我没说话,径直拉开了包的夹层拉链。一份叠好的文件,静静躺在里面。
“养老送终”四个烫金大字,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把那份真正的合约抽出来,摔在他们面前。
“排队?我看是排着队等我死吧。”他们脸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回忆完这些,
我眼中的犹豫消失了。这栋房子是阿兰留给我最后的念想。
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赶出去。我必须证明,我没有疯。我举起锤子,
对准了那面散发着古怪气味的墙壁敲了下去。咚、咚、咚。没多久,敲门声响起。“林伯伯,
您在家吗?”是隔壁的张先生。他的声音,客气呆板。3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锤子,
瞬间变得滚烫。我迅速将锤子藏到身后,用身体挡住墙面,然后才慢慢打开门。门外站着的,
果然是邻居张先生。他穿着一身合身的家居服,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斯文儒雅。“林伯伯,
这么晚打扰您。”“张先生啊,有事吗?”我故作镇定。他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
扫向我身后的墙壁。“没事,就是听见您这边有点响动,怕您老人家一个人,
是不是东西倒了?”他的关心,格外虚假。我挤出一个笑容,侧身让开一点,
指着墙角的裂缝。“老房子了,墙壁返潮,有点发霉。我拿东西敲敲,看看是不是空心的。
”我这个借口,合情合理。退休前我是个木匠,对付这些事很拿手。张先生盯着墙面,
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那您可得小心点,别把墙弄塌了。”他笑着说这句话,
但眼睛里没有半分笑意。眼神,冰冷。“好的好的,谢谢关心。”我连忙点头,
只想快点把他送走。他没再多说,转身回了自己家。门关上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后背被冷汗浸湿。他应该是信了。阿兰的声音,在我身后幽幽响起。“国栋,他有问题。
他心虚了。快!”我不再犹豫。时间不多了,文杰他们随时可能回来。我抡起锤子,
对着墙壁最可疑的地方,继续砸了下去。“砰!”水泥块簌簌落下,灰尘呛得我直咳嗽。
每一次挥锤,肩胛骨深处传来熟悉的、钻心的酸痛——那是年轻时做木匠落下的老毛病。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混着灰尘,在脸上划出几道泥痕。
我将手电筒的光束照进敲出的小洞里。墙里不是砖块。而是一团团被塞得严严实实的填充物。
我用锤子的尖端,小心地往外勾。水泥块剥落得更多了。一个黑色的塑胶袋边角,
从墙洞里露了出来。4我的心脏砰砰跳。是它,就是它。那股甜腥味,
正是从这个黑色的袋子里渗出来的。阿兰没有骗我。我扔下锤子,徒手去抠。
指甲抠进水泥缝隙,抠得生疼,我却感觉不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它弄出来。
袋子被水泥黏得很死,外面还缠着好几圈透明胶带。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拽。刺啦一声。
袋子被扯开一道口子。一撮黑色的长发,和混着暗红色泥块的梅花镯子,掉了出来。
散落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这红色,是血!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胃里翻江倒海。墙里,
可能真的有个人。不,是一具尸体。阿兰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叹。
“国栋…是个可怜的女人…”我捂着脸,喃喃自语。“阿兰,你是对的…你一直都是对的。
”我没有疯,我只是…只是听见了你的声音。我正想爬起来去报警。大门,
突然被人用钥匙打开了。我惊恐地回头。儿子林文杰一脸怒气地站在门口。
他显然没料到屋里是这副景象。墙上的大洞,满地的狼藉,还有瘫坐在地上的我。他身后,
还跟着两个穿着制服的壮汉。制服上印着“安德康养中心”。文杰的脸色从愤怒变为狰狞。
他指着我,对那两个壮汉吼道:“看见了吧?我说的没错吧?”“爸!您果然在发疯!
还拆房子!”他根本没看见地上那撮头发。也没闻到这愈发浓烈的气味。
他眼里只有我的“疯病”。只有我这个让他丢脸的麻烦。他对那两个壮汉一挥手。
吐出两个冰冷的字。“带走。”5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朝我逼近。他们的手抓住我的胳膊,
力气大得惊人。我被他们从地上强行架了起来。儿子文杰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爸,
别挣扎了,对您没好处。”我脑子飞速运转。不能就这样被带走。一旦进了养老院,
我就再也说不清了。他们会给我打针,喂我吃药,直到我真的变成一个痴呆。到那时候,
墙里的秘密,将永远被埋葬。阿兰的声音在我心底响起,带着一丝颤抖。“国栋,喊!
让所有人都听见!”我深吸一口气,用尽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张开了嘴。我没有喊救命。
也没喊抓凶手。那样只会让他们觉得我疯得更厉害。“失火了!救命啊!三楼失火了!
”这一嗓子,几乎用尽了我所有气力。效果,出奇地好。老旧的公寓,邻里之间就靠喊。
楼道里立刻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开门声。“哪里失火了?”“老林家吗?
”对门的王太太第一个探出了头,睡眼惺忪。文杰和那两个壮汉都愣住了。
他们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招。文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爸!您闹够了没有!
”趁着他们愣神的功夫,我猛地挣脱一只手。我扑向墙边,不顾一切地将手伸过去。
我抓住了那个梅花镯子,高高举起。借着楼道的灯光,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是一枚镯子。
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印迹。人群中只安静了三秒。随后,楼上的李妈妈发出一声尖叫。
“天啊…这不是张太太那枚梅花镯子吗?”6李妈妈这一嗓子,让所有人都清醒了。
大家的目光,在手镯、我、还有隔壁紧闭的门之间来回移动。那眼神里,有惊恐,有怀疑,
更有八卦的兴奋。文杰脸上血色尽失。他想上来抢我手里的镯子。“爸!您从哪弄来的这个!
”我死死攥着,手背青筋暴起。“这是证据。”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就在这时,
隔壁的门开了。张先生站在门口,脸色比文杰还要难看。他穿戴整齐,不像刚被吵醒的样子。
他盯着我手里的镯子,只慌乱了一秒。脸上便露出悲愤的表情。“林伯伯!
我知道您思念老伴,精神不好,但您不能这样啊!”他声音洪亮,充满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