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浓重得令人作呕。
陈曦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一片刺眼的白色天花板。左腿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提醒着她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你醒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陈曦转过头,看到了一张布满倦容的脸。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大队长,赵海东。一个年近五十,头发已经半白的老刑警。
“赵队。”陈曦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冒烟。
赵海东递过来一杯水,扶着她慢慢喝下。
“医生说你左腿骨折,还有轻微脑震荡。没有生命危险,算你命大。”赵海东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呢?”陈曦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赵海东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顾逸尘已经被暂时停职,正在接受内部调查。”
“只是停职?”陈曦的情绪有些激动,她想坐起来,却被腿上的剧痛给按了回去。
“陈曦,你冷静点。”赵海东按住她的肩膀,“你拿出的那些东西,我们都进行了初步核对。它们确实都与近三年的几起悬案有关。但是,这并不能直接证明顾逸尘就是凶手。”
“怎么不能证明?那些东西都在他的保险柜里!”陈曦无法理解。
“保险柜的密码你也知道,不是吗?”赵海东一句话就堵住了她。
陈曦愣住了。是啊,密码是他们两人的纪念日,她也知道。
“顾逸尘的解释是,”赵海东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他说,是你。是你因为婚前压力过大,产生了幻想,是你模仿那些案件,收集了这些东西,然后嫁祸给他,想毁掉他。”
“荒唐!”陈曦气得浑身发抖,“他胡说八道!你们怎么能信他?”
“我们不是信他,我们是讲证据。”赵海东叹了口气,“陈曦,你是我们局里的人,你应该明白,仅凭这些东西,在法律上构不成完整的证据链。更何况,这些东西的发现者是你,而你和他是即将结婚的未婚夫妻。这种特殊关系,会让你的证词在法庭上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你的意思是,就因为我是他的未婚妻,所以我就没有资格指证他了?”陈曦觉得无比荒谬和悲凉。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海东揉了揉眉心,“顾逸尘是市局的明星警察,背景干净,履历完美。他经手的每一个案子都办得滴水不漏。而你,突然拿出这些东西指控他,还用跳楼这种极端的方式……陈曦,现在局里很多人都认为,你可能是精神上出了问题。”
“精神上出了问题?”陈曦重复着这句话,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这就是她用性命换来的结果。
在别人眼里,她成了一个因爱生恨,陷害未婚夫的疯子。
而那个真正的魔鬼,却还在用他那张完美的假面,欺骗着所有人。
“赵队,你不信我?”陈曦止住笑,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赵海东。
赵海东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朝气蓬勃,如今却满身伤痕和绝望的女孩,心里五味杂陈。
他和顾逸尘共事多年,深知那个年轻人有多么出色,多么无懈可击。从理智上,他无法相信顾逸尘会是连环杀手。
但同时,他也是看着陈曦从一个青涩的实习生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模拟画像师的。他了解陈曦的为人,她严谨,执着,绝不是那种会无理取闹,甚至用自残来陷害别人的人。
“我信证据。”良久,赵海东才吐出这四个字。
“好,好一个信证据。”陈曦喃喃自语,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赵队,方淼案的卷宗,你能不能帮我拿来?”
赵海东有些意外:“你要卷宗干什么?”
“既然你们不信我,那我就自己找证据。”陈曦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我是模拟画像师,我相信我的专业。顾逸尘再完美,也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他是一个自负到极点的人,他收藏那些‘战利品’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留下了属于他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签名。”
看着陈曦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赵海东沉默了。
他知道,把案卷交给一个“嫌疑人”的“家属”,是严重违规的。
但看着女孩那双写满不屈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我只能给你看电子版,而且只有两个小时。”
“足够了。”
两个小时后,赵海东准时回来,陈曦将平板电脑还给了他。
“有什么发现?”赵海东问。
“暂时没有。”陈曦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疲惫。她几乎把每一个字,每一张照片都刻进了脑子里,但依然没有找到任何直接指向顾逸晨的线索。现场勘查报告,法医鉴定,走访记录……所有的一切都完美得可怕。
“别太勉强自己,先养好身体。”赵海东安慰了一句,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要走出病房的时候,陈曦忽然开口。
“赵队,顾逸尘的审讯,是谁负责的?”
“李伟。”
听到这个名字,陈曦的心猛地一沉。
李伟,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也是顾逸尘一手提拔上来的,更是顾逸晨婚礼的伴郎。
让他去审顾逸尘?
这不就是让狼去看管羊圈吗?
“我知道了。”陈曦闭上眼睛,掩去其中的冷意。
看来,警局这条路,已经指望不上了。
她必须靠自己。
当天晚上,陈曦的病房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顾逸尘的母亲,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她一进来,就将一个保温桶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
“陈曦,逸尘是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他?”她的声音尖锐而刻薄,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和蔼。
“我没有害他。”陈曦平静地回答。
“没有?你把他弄得停职调查,让顾家的脸都丢尽了,还说没有?”顾母气得胸口起伏,“我早就说过,你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女人,心机太深,配不上我们家逸尘!你就是看他太优秀了,怕自己抓不住,所以才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把他毁掉,你好可怜兮-兮地博取同情,是不是?”
她的话像一把把刀子,狠狠地扎在陈曦的心上。
陈曦没有反驳,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女人。
“阿姨,你今天来,就是为了骂我一顿吗?”
“我懒得骂你!”顾母从爱马仕包里甩出一张支票,扔在陈曦的被子上,“这里是五百万。你拿着钱,滚出这个城市。去跟警察说,一切都是你搞的鬼,是你精神失常。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陈曦看了一眼那张支票,上面的数字“5”后面跟着一长串的“0”。
她忽然笑了。
“阿姨,你觉得,顾逸尘的自由,就值五百万吗?”
顾母的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陈曦收起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要他,为那些死去的人,偿命。”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顾母被她眼里的决绝吓到了,尖叫着后退了两步。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
顾逸尘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走了进来。他仿佛没有看到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径直走到母亲身边,柔声说:“妈,你怎么来了?医生说陈曦需要静养。”
“我再不来,我们顾家都要被这个疯女人给毁了!”顾母指着陈曦,气急败坏地告状。
顾逸尘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背,然后转向陈曦。
他的目光落在被子上的那张支票上,眼神暗了暗。
“曦曦,别跟我妈置气。她也是太担心我了。”他走上前,弯下腰,想要替她掖好被角。
陈曦猛地一缩,避开了他的手。
顾逸尘的动作停在半空,他深深地看了陈曦一眼,然后直起身,对母亲说:“妈,你先回去吧,我跟曦曦单独谈谈。”
顾母不情不愿地被他劝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顾逸尘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他削了一个苹果,用小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插上牙签,递到陈曦嘴边,动作娴熟而温柔,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曦曦,还在生我的气吗?”
陈曦别过头,没有理他。
“我知道,是我不对。”顾逸尘的声音里充满了歉意,“我不该把那些东西放在家里,吓到你了。我只是……把它们当成一种警示,提醒自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罪犯。我没想到会让你产生这么大的误会。”
他还在演。
演得那么逼真,那么深情。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那些东西,亲身感受到了他的杀意,或许连陈曦自己都要被他骗过去了。
“顾逸尘。”陈曦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别演了,不累吗?”
顾逸晨削苹果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陈曦,那张英俊的脸上,温柔的表情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陌生的审视。
“你知道了多少?”他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