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她直到死前,才见到他们的一寸登记照。
这辈子,她竟然能看到他们如此鲜活的合影。
她小心翼翼地将照片翻过来,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已经有些模糊的字。
“一九五二年,丹东,407团,林建军,苏梅。”
407团!
林夏楠的心脏狂跳不止,这不仅仅是一张照片,这是证据!
是她通往军区的敲门砖!
她将照片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父母的温度。
铁盒底下,还压着一个存折和几张薄薄的纸。
林夏楠拿起存折,打开一看,上面的数字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三百二十七块五毛!
好一笔巨款!
这笔钱,是她父母用命换来的!
是她十八年的血汗!
如今却成了林建国和张翠花准备给他们宝贝儿子林宝根娶媳妇的本钱!
一股暴戾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她几乎要将手里的存折捏碎。
她没有动这笔钱。
现在去公社取钱,目标太大,而且需要印章。
她要的,是让林建国和张翠花眼睁睁看着这笔钱被国家收缴,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将存折扔回铁盒,目光落在那几张薄纸上。
那是一份烈士家属登记表,上面清楚地写着烈士林建军、苏梅的名字,以及家属关系——弟,林建国。
还有几张领取抚恤金的单据。
铁证如山!
林夏楠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将这些单据和登记表,连同那张彩礼钱的收据,以及父母的照片,全部塞进了怀里。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看着被自己翻得一片狼藉的房间,心中的恶气终于出了一半。
但这还不够。
她走到那个被她扔在地上的衣柜前,捡起那几件林建国最宝贝的“体面”衣服,拿起斧头,对着衣服狠狠地划了下去!
“刺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尖锐而刺耳。
她一下又一下,直到那几件衣服变成了一堆破布条。
她又走到床边,举起斧头,对着那崭新的蓝印花布被褥,同样划了几个巨大的口子,白花花的棉絮从里面爆了出来,飞得到处都是。
做完这一切,她扔掉斧头,转身走出这间让她作呕的屋子,没有半分留恋。
她回到自己那间破败的西屋,从箱子底下翻出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但还算干净的旧衣服换上。
她将所有的钱、票据、照片都用布包好,牢牢地绑在身上。
最后,她看了一眼这个她住了十八年的“家”。
院子里的猪还在哼哼唧唧地叫着,灶房的火已经熄了,只剩下一点余温。
一切都和她每天经历的一样,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举起斧头,对准大门上的锁,狠狠地砍了下去。
哐!哐!哐!
钝器砸在金属上的闷响,一声比一声狠。
像是在砸碎一道无形的枷锁,砸烂她过去的人生。
每一斧头下去,震得她虎口发麻,可心底里却腾起一股野蛮的快意。
终于,锁鼻被硬生生砸断,连带着腐朽的木门框也掉下一大块。
巨大的声响惹得周围邻居都探头出来看。
往日里那个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林夏楠,如今拎着个斧头,站在大门口,周身的冷意,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林家丫头,你……你这是干哈?”其中一个邻居大着胆子问。
林夏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咣当一声扔掉斧子,接着迈开步子,朝着村外的方向快步走去。
邻居被她的眼神看得发毛,转头回去跟自己老婆说道:“老林一家去公社了吧?快,快去喊他们回来,这家,只怕是出事了。”
……
一九七零年的土路,坑坑洼洼,被太阳晒得滚烫。
林夏楠走在上面,脚底板隔着薄薄的布鞋,都能感觉到那股灼人的热气。
她不敢走大路,专挑着田埂和林间小道,像一只惊弓之鸟,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额头上已经全是汗,后背的衣服也湿透了。
十八岁的身体底子虽然不差,但常年的营养不良和繁重劳作让这具身体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壮。
双腿像是灌了铅,每抬一步都费劲。
这样下去不行。
单靠两条腿,天黑之前她连县城都走不到。
而且这会儿,林建国他们估计已经回来了,肯定要出来找她。
就在她焦灼地盘算着下一步时,远处传来了“突突突”的引擎声。
林夏楠心里一动,赶紧从田埂上爬到路边,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探出头去张望。
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车头顶着个大大的“解放”二字,喘着粗气,慢悠悠地从远处开了过来。
车斗里空荡荡的,看方向是往县城去的。
机会!
林夏楠的心脏猛地跳了起来。
她压下心里的紧张,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和衣服,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等卡车离得近了,她从树后走了出去,站在路边,对着驾驶室高高地扬起了手臂。
“嘎吱——”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卡车在她面前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皮肤黝黑,穿着一件被汗水浸透的白背心,眉头拧着,一脸不耐烦。
“干啥的?不要命了往路中间站!”
男人的嗓门很大,带着一股子常年在外跑车的粗犷。
林夏楠没有被他吓到,反而往前走了两步,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带着几分怯意的笑容。
这是她上辈子练就的本事,面对比自己强的人,示弱是最好的保护色。
“大哥,你好,请问您这车是去县城吗?”
司机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全是审视和警惕:“车上不拉人,有规定。”
“大哥,您行行好,帮个忙吧。”林夏楠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哀求,眼眶也适时地红了,“我家里人病重,在县城医院里等着我送救命钱过去,我得赶紧过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被手心汗水浸得有些潮的毛票,凑在一起也就几毛钱。
“我就这点钱了,您要是不嫌弃,就当是我的车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