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扎着坐起来,环顾四周。
土坯墙,掉了漆的木箱子,墙角堆着几捆干柴和一个豁了口的瓦罐。
空气里弥漫着贫穷和潮湿的味道。
这个场景,她到死都忘不掉。
这是叔婶家的西屋,是她出嫁前住了十八年的地方。
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不是一双布满老年斑、皮肤松弛、指节变形的枯手,而是一双虽然粗糙、指甲缝里还带着泥垢,却结实有力的年轻人的手。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是紧绷的,没有一道道深刻的皱纹。
最重要的是,她的呼吸。
她试着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没有了那要命的喘鸣,一股清冽的空气顺畅地灌入肺里,带着一股久违的舒畅。
“哐当——”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婶婶张翠花的大嗓门像炸雷一样响起:“死丫头,还躺着装死!太阳都晒**了,还不起来喂猪!”
张翠花叉着腰,三角眼狠狠地剜着她,唾沫星子喷得老远:“告诉你,张家的彩礼都收了,三天后就上门抬人。你最好给老娘老实点,要是敢耍什么花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说完,她“砰”的一声摔上门,走了。
林夏楠呆呆地坐在炕上,耳边还回响着张翠花刻薄的咒骂。
张家……彩礼……三天后……
这些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字眼,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时间的枷锁。
她回来了!
回到了1970年,她十八岁,被叔婶逼着嫁给村里那个无赖张铁柱的前三天!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她没死!
她还活着,还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她不用再受肺病的折磨,不用再孤苦伶仃地等待死亡。
狂喜的浪潮退去后,是彻骨的冰冷和后怕。
紧接着,一股灼热的、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的恨意从心底喷涌而出。
张铁柱、叔叔林建国、婶婶张翠花……这些人的脸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每一张都带着让她恨到骨子里的笑。
上辈子,她就是从这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被两个所谓的“亲人”亲手推入地狱。
他们用她父母的命换来的抚恤金,养大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却把她这个英雄唯一的血脉当成牲口,最后为了三十块钱和二十斤粮票,卖给了村里最烂的无赖。
林夏楠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无比清醒。
不,这不是老天爷开眼。
她想起了机场上那抹鲜艳的国旗,想起了礼兵们庄严的步伐,想起了那位老首长捡起《烈士身份确认书》时,口中喃喃念出的父母的名字。
是她的爸爸妈妈。
是他们,在天有灵,不忍看她孤苦一生,含恨而终。
于是把她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回来,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胸腔里翻涌的情绪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但她硬生生忍住了。
眼泪是上辈子流得最多的东西,也是最没用的东西。
这辈子,她一滴都不会再为那些**流。
她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谁都好!
她要让那些欺她、辱她、害她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她要让父母在天之灵,看到他们的女儿,是如何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死丫头,耳朵聋了?还不滚出来!”
门外,张翠花又开始叫骂。
林夏楠眼神一凛,掀开那床破旧的薄被,下了床。
双脚踩在冰冷的土地上,一股力量从脚底升起。
她活动了一下手脚,十八岁的身体充满了她久违的活力。
真好,这感觉真好。
她推开门,刺眼的阳光让她眯了眯眼。
张翠花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猪圈,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看到林夏楠出来,张翠花三角眼一瞪:“我告诉你,别想耍花样。你爹妈早就死了,是我跟你叔把你拉扯大,我们的话就是天!让你嫁你就得嫁!”
上辈子,她听到这些话,只会吓得浑身发抖,低着头默默去干活。
可现在,林夏楠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上蹿下跳的丑角。
她活了七十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张翠花这点伎俩,在她眼里幼稚得可笑。
她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灶房,拎起两个半人高的木桶,走向村口的井边。
张翠花被她这副不咸不淡的态度弄得一愣,一口气堵在胸口,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这死丫头,今天怎么有点不一样了?
林夏楠挑着满满两桶水,脚步沉稳地往家走。
沉重的担子压在肩上,勒得皮肤生疼,可她的心里却是一片畅快。
这才是活着的感觉,有血有肉,能感受到疼痛,也能感受到力量。
路过村头的大槐树,几个闲坐着纳鞋底的婆娘看到了她,立刻交换着暧昧的眼神,窃窃私语起来。
“哎,那不是林家那丫头吗?听说要嫁给张铁柱了。”
“可不是嘛,真是可惜了。这丫头长得周正,干活也是一把好手,怎么就许了那么个东西。”
“嘘——小声点!还不是她那个黑了心的叔婶,为了三十块彩礼钱呗!”
“要我说,这丫头也是个没主意的,换我闺女,宁可一头撞死也不嫁!”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飘进林夏楠的耳朵里。
上辈子,这些风言风语是插在她心口的刀子,让她羞愤欲绝,连头都抬不起来。
可现在,她只是扯了扯嘴角。
撞死?
多傻。
死是最容易的事,活着,好好地活着,看着仇人一个个倒下,那才叫痛快。
她面不改色地挑着水,从那群长舌妇面前走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那份从容和镇定,反倒让那些婆娘们自己觉得有些无趣,讪讪地闭了嘴。
回到家,林夏楠把水倒进大缸,然后拿起猪食瓢,开始拌猪食。
馊掉的野菜、磨出来的糠皮,混合着刺鼻的气味。
她搅动着,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三天。
她只有三天时间。
直接跑是下下策。
现在是1970年,没有介绍信,一个单身姑娘寸步难行。
到时候,下场只会更惨。
直接对抗也不行。
她一个人,怎么斗得过两个一心想卖了她的成年人?
硬顶的结果,只会和上辈子一样,被打个半死,然后绑上花轿。
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告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