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睁开眼睛,不是ICU的消毒水味,是十八岁那年夏天的栀子花香。
许知意死了。
死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医院里惨白的病房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死的时候,眼睛都闭不上了。直勾勾地扑在天花板上,那上面有一块水渍,像一只眼睛,也那么冷冰冰地看着她。她浑身上下都是窟窿,心上,身上,全是。最后一个窟窿,是医生拿手术刀给她开的。他说,原来已经扩散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
基本上不用他讲,许知意自己都知道。
他这条命,早已烂透了。从里到外,烂得一糊涂。
烂掉的根,叫顾承安。
男人,用他那变态的爱,把她绑了十年。十年啊,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像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那只鸟,翅膀被他的辫子折断,放大子被他一点点毒哑。他喂她最精贵的食物,也给她灌最猛的毒药。
他说,他爱她。
他的爱,就是把她的画撕得粉碎,踩在脚底下,碾成泥。他说,“知意,你的手只能为我画,别人画,我就把它剁了。”
他的爱,是把她所有的朋友都赶走,把她的手机翻个底朝天,查她每一次的通话记录。他说,“知意,你的世界里只有我。多一个人,我都觉得挤。”
他的爱,是在她父亲公司破产,跪着求他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擦着皮鞋,轻飘飘地说,“求我?让你女儿来求我。”
最后,她家破人亡。她被他囚禁在栋看得见海的别墅里,毁了他一个人的所有物品。他像个疯子,把她按在床上,一遍遍地问她,“意知,你还跑不跑了?嗯?”
她不跑了。
也跑不动了。
最后,她得了癌症。
她跟他说的时候,他正打着领带,准备出门。他听完,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就一下。然后他转过身,捏着她的下巴,端详了半天,笑了。
“知意,你为了离开我,连这种谎言都编得出来?”
她没有再解释。
跟一个疯子,有什么好解释的。
她就那么一天地熬着,熬到油尽灯枯。死前,她唯一的念想,就是下辈子,求老天爷,别再让她遇到顾承安了。她想当一棵树,一块石头,什么都行,就是别再当人。
当人,太苦了。
……
“许知意!老师叫你呢!”
胳膊被人狠狠地捅了一下。
许知意一只激动的眼睛猛地睁开。
眼前,不是医院那块带水渍的天花板。
是高中教室里,吱呀作响的老旧扇吊。吊扇慢悠悠地转着,把午后闷热的空气搅得更糊了。空气里,有粉笔灰的味道,有劣质饮料质和汗水混在一起的味儿,还有窗外飘进来的,庭院子花的香味。
她还活着。
而且,并不是活在那个冷冰冰的病房里。
讲台上,地中海发型的数学老师正瞪着她,唾沫星子横飞,“许知意!我讲的这道题,你说,辅助线应该怎么画?”
全班同学的眼神,“刷”的一下,全部集中到了她身上。
有看好戏的,有异同的,有幸灾乐祸的。
许知意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着黑板上那道熟悉的三角函数题,看着周围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脸庞,脑子里好像生了锈的齿轮,咯吱咯吱地,开始转动。
这不是梦。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十八岁,高三的这个夏天。
她掐断自己的手腕,钻心的疼。
“许知意!”老师见她半天不吭声,火气更大了,手里的三角尺拍得讲台“啪啪”响。
许知意站起来了。
她的腿有点软。不是因为怕老师,而是因为,她看到了。
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那个穿着白衬衫,全身都穿着干净好闻的肥皂角香的少年。
顾承安。
十八岁的顾承安,还不是后来那个阴鸷偏执的疯子。他是学校里所有女生仰望的男神,成绩好,家世好,长得也好。
此时,他也正看着她。
眼神里,目光里有她熟悉的,玩味的,势在必得的探究。
就是这个眼神。
上辈子,就是从这个眼神开始,她一步,掉进了他撕裂的地狱。
胃里,猛然翻江倒海。
许知意捂住嘴,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病房,全身的骨头都在疼,五脏六腑都感觉被一只手攥住,捏成了麻花。疼,钻心的疼。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那些被他撕碎的画,被他摔烂的手机,被他囚禁在别墅里的日日夜夜,像潮水一样,涌进她的脑子。
“老师,我……我有点不舒服,想去洗手间。”
她不等老师回答,就跌跌撞撞地冲上生长的教室。
她冲进洗手间,趴在洗手池上,干呕了半天,什么都吐不出来,只吐出一些酸水。
她打开房间,用冷水一遍遍地涂在自己的脸上。
冰凉的水,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点。
她抬头,看着镜子里那张年轻的,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
眼睛是肿的,脸是白的。但是,是鲜活的。没有化疗后的憔悴,没有被病痛折磨的死气。
她回来了。
老天爷,真的听到了她的祈求。
不是让她当石头,而是,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许知意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她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傻子。
哭够了,她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镜里,女孩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惊恐和茫然。
是冷。
就像寒冬腊月里,结了冰的湖面。
顾承安。
这辈子,我不会再让你,毁掉我的人生。
我不仅要离开你的,我还要,活得比谁都好。
我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多到可以拿钱砸死你。
我要站在最高的地方,看你在泥里,是怎么挣扎的。
许知意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坐回自己的位置,没有再看顾承安一眼。
她提出课本,开始认真听课。
这世,她的人生,要从现在,重新开始。
放学铃一响,许知意第一个就冲生长的教室。
她不想跟顾承安,有任何碰面的机会。
可她刚跑到校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是顾承安。
他斜斜靠在一棵大树上,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的烟,校服裙子松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带着一股子痞帅的劲儿。
“那跑快了?”他看着她,懒洋洋地开口,“后面有狗追你?”
上辈子,就在这里,他跟了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当时,心跳得像打鼓,脸红得能滴血。
可现在,许知意的心里,只有一片冰冷的恐怖。
她没理他,绕开他,就想走。
他却一步跨过来,又挡在了她的面前。
“我叫顾承安。”他把那根烟从嘴里拿下来,夹在指间,对着她,扯出一个自以为很帅的笑,“交个朋友?”
许知意看着他,也笑了。
然后,她做了一件事情,让顾承安,和周围所有路过的同学,都目瞪口呆的事。
她从书包里,掏出了她年迈的机器。
动作部署地,按下了三个数字。
“喂?110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
“我要报警。在市一中门口,有人骚扰我。对,长得人模狗样的,但绝不是干人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