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世界并没有立刻清净。
手机屏幕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虫，疯狂闪烁起来。
沈薇的名字带着一种执拗的愤怒，一次又一次地跳动。
我没有接，任由**在密闭的车厢里尖锐地回荡，像一场无形的拷问。
每一声铃响，都像一根针，扎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不是不痛，而是痛得已经麻木了。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
大学时，她崴了脚，我背着她穿过半个校园去医院，她趴在我背上，小声说“林哲，有你真好”。
刚工作时，我们挤在出租屋里分吃一碗泡面，她开心的笑着：“只要和你在一起，吃什么都是大餐”
………
那些温暖的、闪着光的过去，与此刻冰冷刺骨的现实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近乎残忍的讽刺。
是什么改变了？是我做得不够多，还是她变得太快？
**终于停了，车厢里陷入死寂。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感觉胸口更闷了。
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击着，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川流不息的车灯洪流中。
就在我以为她终于放弃的时候，微信消息的提示音接二连三地炸响。
我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消息像雪片一样涌来。
林哲！你居然挂我电话？
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不就是迟到了一会儿吗？你至于发这么大脾气？还翻旧账？
纽约外派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做的决定？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周磊是我朋友，帮过我很多次！我难道不能有自己的社交圈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狭隘了？
行！你厉害！你有本事就别回来！
最后一条消息，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和赌气。
我看着那一行行文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她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和那双曾经让我沉溺、如今却写满指责的眼睛。
我没有回复，任何辩解和争吵，在此刻都显得毫无意义。
她根本不明白，或者说，她拒绝明白，问题的核心从来不是一次迟到，也不是周磊这个人。
而是她一次次的选择，和那份将我的付出与感受，视若无物的理所当然。
我驱车回到我们租住的公寓楼下，仰头望去，我们那层楼的灯是暗的。
她还没回来，是又回去找周磊他们了？还是在哪个地方生闷气？
停好车，我并没有立刻上楼。只是在车里坐着，点燃了一支很久没碰的烟。烟雾缭绕中，思绪飘得很远。
…………
那是大约三个月前，一个周五的晚上。
我因为连续加班赶一个项目进度，得了重感冒，整个人昏昏沉沉，浑身酸痛。
下班时，我强撑着给沈薇打电话：“薇薇，我发烧了，很难受，你能早点回来吗？帮我带点退烧药。”
电话那头，沈薇压低了声音，背景音是舒缓的音乐和隐约的交谈声。
“啊？发烧了？严不严重啊？”
“我现在正跟周磊，还有他几个客户吃饭呢，很重要的饭局，走不开。”
“你自己先吃点药躺一下好不好？我尽量早点结束回去陪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周磊在旁边大声说：“薇薇，快过来，李总说要敬你一杯呢！说你可是我们项目的幕后功臣！”
沈薇连忙应道：“来了来了！”
然后匆匆对我说：“林哲，我先挂了啊，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多喝热水！”
“多喝热水”。多么苍白无力又敷衍的四个字。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挣扎着爬起来，翻箱倒柜，找到不知过期了多久的感冒药吞下，然后在冰冷和灼热的交替折磨中昏睡过去。
直到第二天中午，沈薇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
看到我憔悴的样子，只是惊讶地说了一句：“呀，你还真发烧了啊？我还以为你夸张呢，现在好点没？”
我当时看着她，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种被遗弃的感觉，比高烧更让人心痛。
烟头烫到了手指，我才猛地回过神来，将烟蒂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
推开车门，夜风一吹，带着凉意，也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我走上楼，打开门，迎接我的是一片黑暗和寂静。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沈薇常用的那款香水的甜腻味道。
我打开灯，客厅里一切如常，甚至显得有些温馨。
沙发上摆着我们一起挑的抱枕，墙上挂着我们的合影，照片里的我们，笑得那么灿烂，仿佛全世界的美好都触手可及。
可现在，这温馨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我的心。
我洗了个澡，试图冲掉一身的疲惫和烦躁。刚从浴室出来，就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
门开了，沈薇站在门口。她脸上带着未散的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的表情。
“回来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
她没有回答，径直走进来，把包扔在沙发上。
然后转过身，抱着手臂看着我：“林哲，我们谈谈。”
“谈什么？”我擦着头发，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谈你今天晚上的态度，谈纽约外派，也谈谈周磊。”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需要说清楚。”
误会？我几乎要冷笑出声。
但还是忍住了，想听听她到底要“谈”什么。
“首先，关于今晚迟到，我承认是我的不对。”
她开口了，语气像是在做工作报告。
“但我已经解释过了，情况特殊。这个项目对周磊很重要，庆功宴上大家都是冲着他去的，我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提前离场确实不合适。”
“你应该理解我，而不是因为这点小事就小题大做，甚至挂我电话，说那些伤人的话。”
即使是在“承认错误”的时候，她也不忘强调周磊的重要性，并且将我的反应定义为“小题大做”。
“其次，关于纽约外派。”
她顿了顿，目光愤怒地看着我。
“这么重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商量？”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女朋友吗？还是说，你早就计划好了要离开，所以今晚才借题发挥？”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累。
这种熟悉的、永远能把问题的矛头，转向我的逻辑，让我连辩解的欲望都没有了。
“沈薇，”我打断她，声音低沉。
“如果我没记错，两年前深圳培训的机会，我跟你商量了，结果呢？”
她愣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了理直气壮。
“那能一样吗？当时我刚换工作，状态不好！现在……现在情况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是因为现在有周磊在你身边，所以我的存在与否，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是吗？”
“林哲！你非要扯上周磊吗？”
沈薇的音调陡然拔高，脸上的平静终于维持不住了。
“我跟周磊是清白的！我们只是好朋友！”
“你为什么总是，要用你龌龊的想法来揣测我们？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又是用“清白”、“好朋友”来模糊边界感，然后用“不信任”、“狭隘”来指责我。
“我不是不信任你，”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是不信任这种，没有边界感的‘友谊’。”
“我不信任一个，会在深夜打电话让你去接他、会在我生病时拉你去应酬、会在我们纪念日占用你时间的‘好朋友’。”
“周磊他帮了我很多！没有他，我的工作能这么顺利吗？”
沈薇激动地站起来，“林哲，你为我付出过什么？”
“除了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你给过我什么事业上的帮助吗？”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朋友能帮我，你不但不感激，还处处针对他！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为你付出过什么？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我最后的防线。
我为了她，放弃了深圳培训的机会；我为了支持她的新工作，包揽了所有家务，在她加班到深夜时为她准备宵夜。
我为了她一句“喜欢”，省吃俭用攒钱买下她心仪已久的项链。
我甚至因为她与周磊越走越近，而一次次妥协、退让，把自己憋出内伤……
所有这些，在她眼里，竟然都变成了“按部就班”、“没什么帮助”。
原来，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被看见。
不是所有的深情，都不会被辜负。
我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愤怒而面容有些扭曲的女孩，突然觉得她无比陌生。
那个我曾经深爱过的、想要共度一生的沈薇，或许早就在周磊一次次的“需要”和我的一次次“退让”中，消失不见了。
心，像是被彻底掏空了，连痛感都变得遥远。
我缓缓站起身，不再看她，走向卧室。
“林哲！你去哪？我话还没说完！”沈薇在身后喊道。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沈薇，你说得对，我可能确实给不了你周磊那样的‘帮助’。”
“所以，纽约，我去定了。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说完，我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将她的不满、她的指责、她的一切，都隔绝在了门外。
门外，似乎传来了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接下来的几天，公寓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我和沈薇陷入了诡异的冷战，她不再歇斯底里地指责我，而是用一种彻底的冷漠来应对我的存在。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中间却像隔了一条银河。
她早起上班，我默默准备早餐，她看也不看就出门。
晚上她回来得越来越晚，身上有时带着酒气，有时是淡淡的、不属于她常用香水的味道。
我没有再追问，那颗为她激烈跳动的心，仿佛在一夜之间被冻结了，只剩下麻木的、规律的跳动，维持着基本的生命体征。
周五晚上，我加班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发现客厅的灯亮着，沈薇竟然在家，这倒是最近几天来的头一遭。
她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笔记本电脑，眉头微蹙，似乎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听到我进门，她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淡。
“回来了？”她淡淡地打了个招呼，语气疏离得像合租的陌生人。
“嗯。”我换了鞋，准备直接回卧室。
“那个……”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你明天有空吗？”
我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看向她。难道几天的冷战，让她终于开始反思了？
一丝微弱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可悲希望，悄然萌芽。
“明天上午要去人事部交材料，下午应该有空，怎么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她合上电脑，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一些烦恼。
“是周磊的事。他之前不是负责了个小项目嘛？”
“好像出了点问题，对方公司有点难缠，明天约了见面谈。”
“周磊觉得我比较细心，口才也好，想让我一起去帮他把把关，镇镇场子。”
她顿了顿，目光看向我，带着一种近乎施舍的语气。
“我想着，你毕竟也是做项目的，处理纠纷很有经验，要不……你明天下午跟我一起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