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的第一个月，我过得还算体面。

每天七点起床，穿上运动服去小区楼下跑步，假装自己还是那个需要打卡的总监。跑步回来冲澡，做早餐，煎蛋、烤面包、煮咖啡，餐具摆得整整齐齐，拍照发朋友圈，配文字：“新的一天，加油！”

点赞的人很多，评论区一片“秦总早”“望舒哥真自律”。

秦昭雪在评论区回：“哥，你煎蛋糊了。”

我把那条评论删了，然后私聊她：“你烦不烦？”

她回：“我实话实说啊，你那个蛋，边缘都黑了。还有，你跑步就跑步，发什么定位？怕别人不知道你在回龙观？”

我拉黑了她微信。十分钟以后，母亲打电话过来：“望舒啊，**妹说你把她拉黑了？她哭得很伤心，说你欺负她。”

背景音里能听见秦昭雪抽纸巾的声音，很大声，一听就是故意的。我妈说：“**也是关心你，怕你失业了心情不好，你怎么能拉黑她呢？”

秦昭雪在电话那头说：“妈，没事的，我哥现在是总监，日理万机，拉黑我很正常。”

我把电话挂了，手机扔在床上，整个人陷进被子里。被子是林浅选的，浅灰色，天丝面料，睡起来很滑。我睡了一整天，没做梦，醒来时天色昏黄，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冰箱压缩机工作的声音。

然后我发现自己哭了。眼泪顺着太阳穴流进头发里，枕套湿了一小块，摸着有点凉。我坐起来，用袖子抹脸，手机屏幕亮了，显示有三十七个未接来电，全是中介和银行。

房贷逾期一天，罚息九十八块，短信躺在收件箱里，数字很刺眼。

晚上十点，秦昭雪发来支付宝转账，两千块，附言：“怕你饿死。”

我退回了。她又转，我又退。来回三次，她打电话过来，声音很疲惫：“秦望舒，**有完没完？”

我说：“我不需要你的钱。”

她说：“这不是我的钱，是爸妈的，我代管。他们怕你面子薄，不肯要。”

我说：“那你让他们自己给我。”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哥，你别死撑。我在医院见过死撑的人，撑到最后都是救护车拉走。”

我说：“你咒我？”

她说：“我实话实说。你房贷一个月三万八，你存款撑死三十万，撑不过八个月。八个月以后你怎么办？睡大街？还是回来跟我抢卧室？”

我挂了电话，把手机关机。房间里彻底黑了，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对面楼的窗户像一面面发光的棋盘，每个格子都是别人的生活。有孩子在弹钢琴，断断续续的《致爱丽丝》，有夫妻在吵架，声音忽高忽低，有老人在看电视，屏幕的光一闪一闪。

我站在那里，光脚踩在地板上，脚底板冰凉。

---

第二天早上，我开机，秦昭雪发来一条语音，很长，五十七秒。我点开，背景音很嘈杂，能听到护士站叫号的声音。

她说：“哥，我知道你要面子，从小到大你要了三十年的面子。你五岁那年，妈给你买了新书包，我撕了包装纸，你气得把书包扔下楼，说不要了，其实晚上偷偷下去捡回来，捡回来的时候书包带子断了，你抱着书包在楼下哭，我看见了，没告诉妈。你十二岁那年，偷拿我零花钱买游戏机，被爸打了一顿，你喊着你没错，其实你知道错了，你后来偷偷在我书包里塞了张纸条，说以后会还我，那张纸条我还留着，字丑得要死。你大学毕业那年，爸想让你回老家考公务员，你说你要在北京闯出一片天，爸砸了杯子，你摔了门，其实你在火车站候车厅坐了一晚上，票都买好了，你又退了。哥，你这辈子都在当英雄，当赢家，当那个耀武扬威的秦望舒。可现在你不是了，你连工作都没了，你就当一回输家，当一回需要妹妹养的人，怎么了？犯法吗？”

语音放完，自动播放下一条，是五秒钟，她声音有点哑：“哥，求你了。就当让我赢一次。”

我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它自动暗下去。然后我点了收款，两千块到账，发出很轻的“叮”的一声。

我给她回：“算我借的，利息按银行算。”

她秒回：“利息每天一块钱，跟你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