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一丝微光从破旧的窗帘缝隙挤进来,落在苏晚脸上。
她几乎一夜未眠。
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
但比身体更痛的,是心。
怀里的小家伙动了一下,发出细弱的哼唧声。
苏晚立刻低头,紧张地看着她。
小家伙皱着小脸,张着小嘴,开始不安地扭动。
是饿了吗?
可是……
苏晚看着自己,她已经尝试过了,她似乎没有奶水。
在经历了巨大的精神打击和营养不良后,这似乎并不意外。
恐慌再次袭来。
孩子要吃东西。
怎么办?
她环顾这间除了那张破床几乎空无一物的出租屋,目光最终落在那皱巴巴的五十三块钱上。
五十块钱。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剧痛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放在床上,用那条丝巾围拢好。
每动一下,下身都传来撕裂般的痛。
她咬着牙,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到那个掉漆的木质衣柜前。
衣柜里空荡荡的,只挂着几件她仓促收拾出来的衣服。
都是些精致的连衣裙、真丝衬衫,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她颤抖着手,取下一件料子最柔软的真丝衬衫。
然后,她开始撕。
“刺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曾经价值四位数的衬衫,在她手中变成了一块块粗糙的布条。
她挑选着最柔软的部分,叠成厚厚的布垫,笨拙地垫在自己身下,又叠了几块小的,准备给女儿当尿布。
做完这一切,她已冷汗淋漓。
休息了好一会儿,她才拿起那五十块钱,将剩下的三元硬币小心放回包底。
抱着被丝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儿,一步一步,挪出了出租屋。
外面的世界,喧嚣而陌生。
阳光有些刺眼。
她住的地方,是城市最边缘、租金最便宜的角落。
街道狭窄,两旁是喧闹的菜市场和各式各样廉价的小店铺。
空气里混杂着食物、灰尘和人群的味道。
这是她从未真正接触过的世界。
她抱着女儿,茫然地站在街口。
去哪里买奶粉?
她不知道。
她只记得以前,家里用的everything,都是进口的,由专人采购送来。
她深吸一口气,走向一个看起来面善的、正在摊前挑拣青菜的老奶奶。
“请……请问,”她的声音干涩沙哑,“这附近,哪里有卖婴儿奶粉的?”
老奶奶抬起头,看到她苍白的脸,怀里的婴儿,以及她身上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哪怕皱巴却依旧能看出质感的裙子,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奶粉啊,”老奶奶指了指街尾,“那头有家育婴坊,东西全。”
“谢谢。”
苏晚低声道谢,抱着女儿,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朝街尾走去。
“育婴坊”不大,货架挤得满满当当。
她一进去,就被各种品牌的奶粉罐包围了。
琳琅满目。
她完全看不懂。
以前,她只需要说一句“要最好的”,自然有人将一切安排妥当。
店员走过来:“需要什么?”
苏晚抱紧女儿,声音微弱:“奶粉……刚出生的孩子吃的。”
店员熟练地指向一排:“这些是初生婴儿的。你要哪种?这款是我们这卖得最好的,实惠。”
苏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罐奶粉的标价,赫然写着:一百八十八。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口袋里,只有五十。
店员的眼光在她身上和怀里的婴儿逡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那目光让苏晚如芒在背。
曾经,只有她这样看别人。
“有……便宜点的吗?”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每一个字,都带着屈辱的重量。
店员顿了顿,从货架底层拿出一罐:“这个,九十八。”
苏晚沉默地看着那罐奶粉。
依旧买不起。
最终,在店员越来越异样的目光中,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谢,我……我再看看。”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抱着女儿离开了那家店。
站在嘈杂的街头,阳光照在身上,她却觉得刺骨的冷。
五十块钱。
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连一罐最普通的奶粉都买不起。
女儿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起来,哼唧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小猫一样的哭声。
饿的。
她的心,被那细弱的哭声揪得生疼。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该怎么办?
难道要让她的女儿,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因为她的无能而挨饿吗?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街角一个不起眼的、挂着“二手回收”牌子的小店吸引。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店里堆满了各种旧物,散发着陈旧的气息。
老板是个戴着老花镜的中年男人,正低头修理一个旧收音机。
苏晚站在柜台前,迟疑了片刻。
然后,她缓缓地,取下了自己耳朵上那对精致小巧的钻石耳钉。
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送给她的礼物。
曾经她珠宝无数,这对耳钉并不算最贵重,却是她仓促间唯一戴在身上的饰物。
也是父亲留给她的,最后的念想之一。
“这个……能当多少钱?”她将耳钉放在玻璃柜台上,声音艰涩。
老板拿起耳钉,对着光看了看,又用放大镜仔细检查。
“成色还行,就是太小了。”老板放下放大镜,瞥了她一眼,“最多三百。”
三百。
苏晚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这对耳钉,当初买来时,价值十几万。
可现在,只值三百。
女儿在她怀里哭得更响了些,小脸憋得通红。
苏晚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决绝。
“好。”
她拿着那三张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的百元钞票,重新走回了那家育婴坊。
这一次,她没有再看店员的眼神。
径直走到货架前,拿起了那罐标价一百八十八的奶粉。
接着,她又买了最便宜的奶瓶,和一包最小号的纸尿裤。
走出店门时,她口袋里,又只剩下一些零散的硬币。
但她怀里,抱着那罐能让她女儿活下去的奶粉。
回到家。
没有热水壶。
她找到一个小锅,在公共水龙头下接了水,放在那个只有一个灶眼能用的旧煤气灶上烧。
水开了。
她手忙脚乱地按照奶粉罐上的说明,尝试着冲泡。
水太烫了,她不小心烫到了手指,红了一片。
她顾不上疼,用冷水冲了冲,继续。
比例不对,太稠了,她又倒掉一点,加水。
反反复复。
终于,当温度合适的奶液滴在她手腕内侧时,她几乎要哭出来。
她抱起饿得哭声都已经微弱下去的女儿,将奶嘴小心翼翼地凑到她嘴边。
小家伙本能地含住,用力地吮吸起来。
咕咚,咕咚。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女儿吃奶的声音。
苏晚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人儿。
看着她因为满足而微微眯起的眼睛,看着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着空气。
那一刻,所有的屈辱、疲惫、疼痛,仿佛都找到了归宿。
她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稀疏的胎发。
“别怕,”她低声说,像是在对女儿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妈妈在这里。”
“妈妈会……学会的。”
学会在这个只有五十三块钱开始的世界里,活下去。
为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