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剧痛像一道白色的闪电从我的左腿瞬间贯穿了我的天灵盖。
我眼前一黑连尖叫声都没能发出来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次醒来时是被消毒水的味道呛醒的。
我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刺眼的、惨白的墙壁。
念念?念念你醒了?
我妈刘云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凑了过来。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心疼仿佛她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妈妈。
我木然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左腿被高高地吊起打上了厚厚的石膏。
医生说小腿骨裂幸好没全断。她一边说一边帮我掖了掖被角那动作温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珍宝医生还说你才十二岁骨头长得快好好养着不会留疤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那语气仿佛我腿上的伤是自己不小心摔的而不是被她那个疯子丈夫亲手打断的。
我看着她那张还在表演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你别碰我。
我开口了声音沙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刘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脸上的担忧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尴尬和恼怒。
念念你怎么跟妈妈说话呢?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我知道你爸下手重了他他也是在气头上那个花瓶对他有多重要你不是不知道
她还在试图规劝我。
她还想让我把这个谎言的剧本继续演下去。
妈。我打断了她平静地看着她的眼睛那个花瓶是谁打碎的?
刘云的脸色彻底变了。
她猛地站起身警惕地看了一眼病房门口然后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林念!你还想干什么?你是不是非要闹得这个家不得安宁!
我问你是谁打碎的。我坚持道。
你!她指着我声音因为愤怒而发抖就是你打碎的!你这个白眼狼!我白养你了!你爸打断了你的腿你就想反咬我一口了?你忘了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你忘了你发高烧的时候是谁背着你跑了三条街去医院的?
她开始念恩了。
这是她的第二个杀招。
用过去的恩情来绑架我现在的真相。
我告诉你林念。她凑近我脸上的表情狰狞得像个恶鬼从现在开始那个花瓶就是你打碎的!你要是敢在外面乱说一个字让你爸知道你还在撒谎你信不信他下一次打断的就是你另一条腿!
你以为你说了就有人信吗?你爸信你还是信我?
你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片子拿什么跟我斗?
你想在这个家活下去你就得给我把这个谎咽下去烂在肚子里!
她说完直起身子又恢复了那副慈母的模样甚至还帮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妈知道你委屈妈也是为了这个家。你爸那个脾气我要是认了他会打死我的。妈死了谁来照顾你呢?
她又开始示弱了。
打一巴掌给一颗糖。不连糖都没有只有更深的威胁和更虚伪的温情。
我看着她那张变幻莫测的脸忽然觉得我爸林国栋的暴力一点都不可怕了。
那个只会用蛮力发泄愤怒的男人和眼前这个能把谎言编织成天罗地网的女人比起来简直是单纯得可笑。
我爸只是打断了我的骨头。
而我妈她是在一刀一刀地凌迟我的灵魂。
我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她。
我的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放着客厅里的那一幕。
我妈指向我的那根手指。
我爸高高举起的那个木桶。
还有我妈那句你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片子拿什么跟我斗。
她是对的。
我拿什么跟她斗?
我用真相吗?
我的真相在那个家里一文不值。
我的真相换来的只有一记耳光和一条断了的腿。
而她的谎言却能让她在那个暴君的怀里安然无恙甚至得到温柔的安抚。
原来
原来谎言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
原来谎言才是在那个家里活下去的唯一法则。
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什么东西也像那个花瓶一样碎掉了。
然后又在一种冰冷的、陌生的火焰里开始重组。
那个只会哭着说不是我的、天真的林念在那一刻已经死在了那间惨白的病房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我爸林国栋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醒了。他走到我床边拉开椅子坐下。
我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
刘云给你炖了骨头汤喝点。他把汤倒在碗里语气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老公我妈刘云赶紧上前想接过碗。
你出去。林国栋冷冷地说。
刘云的表情一僵但不敢反驳只能乖乖地退出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父女俩。
还有那股浓郁的让我感到恶心的骨头汤的香味。
林念。林国栋用勺子搅动着汤爸知道你还在生气。
我依旧闭着眼。
爸下手是重了点。他顿了顿这已经是他这辈子能说出口的最接近道歉的词了。
但是你要记住。这个家最容不下的就是谎言。
他义正言辞地说。
你打碎了花瓶这是错。但你撒谎还污蔑你妈这是恶。
爸今天打你是想让你记住这个教训。人要活得真实懂吗?
我听到这里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看着眼前这个满口真实的男人他甚至不知道他自己正活在一个多么可笑的谎言里。
他以为他是这个家的神是法则的制定者。
他错了。
他只是我妈刘云手上最好用的一把刀。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那碗汤忽然笑了。
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但我是在笑。
爸。
我开口了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颤抖而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冰冷的平静。
爸我知道错了。
林国栋的表情明显松懈了下来露出了一丝孺子可教的满意。
我知道错了。我一字一句地重复道眼泪流得更凶了我不该撒谎我不该不该污蔑妈妈
我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仿佛真的在为自己的恶行而痛改前非。
花瓶花瓶就是我打碎的我放学回来书包甩得太高我不是故意的爸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怕你打我所以我才撒了谎我我还让妈妈替我背黑锅我对不起她
我演得比我妈更真。
因为我的道具——这条断了的腿是真的。
我的眼泪也是真的。
只不过我不是在忏悔。
我是在练习。
练习我刚刚学会的、在这个家里活下去的、唯一的武器。
林国栋显然对我的忏悔非常满意。
他那张紧绷的脸终于柔和了下来。
他甚至伸出手用他那只打断了我腿骨的、粗糙的大手擦了擦我脸上的眼泪。
知错能改还是爸的好女儿。
他把汤碗递给我:来把汤喝了。喝完这件事就过去了。
我低下头看着那碗油腻的汤强忍着恶心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真香啊。
我对自己说。
这是谎言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