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死寂。
只有秦昊压抑的、破碎的咳嗽声,还有他额头抵着冰冷地砖时,那细微却惊心动魄的摩擦声。
“老师……学生……不敢……”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林婉摇摇欲坠的世界观上。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秦昊这个垂死的病人还要苍白。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秦昊,又猛地转向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震惊、茫然、恐惧、还有一丝被巨大谎言愚弄后的羞愤,疯狂交织。
“老……师?”
她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像指甲刮过玻璃,“秦昊……你叫他什么?你起来!你跪他干什么?!你疯了是不是?!他是陆渊!是那个……”
是她花了钱“娶”回来的废物!是她可以随意呵斥、永远不必在乎其感受的影子!是她为了救心上人,可以毫不犹豫要求其献出心脏的……工具!
他怎么配让秦昊下跪?秦昊口中的“老师”,那个多年前从穷凶极恶的绑匪手里救下他性命的神秘恩人……怎么可能是陆渊?!
时间对不上!身份对不上!一切都不对!
我站在原地,雨水浸透的西装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秦昊那一声“老师”,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某些被我刻意尘封的过往。硝烟、血腥、少年惊恐却明亮的眼睛……碎片闪过。
但我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垂眼,看着跪伏在地的秦昊,看着他病骨支离却用力叩首的背影。
良久,我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林婉从未听过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起来。”
我说,
“你的身体,经不起这样。”
秦昊浑身一颤,却没有动,反而更深地伏下去,肩膀剧烈抖动:
“学生……有罪……不知是您……竟让您受此屈辱……”
“起来。”
我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了些。
秦昊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挣扎着,在护士慌忙的搀扶下,虚弱地站起身。他不敢看我,脸色灰败,仿佛犯下弥天大错。
我这才将目光转向林婉。
她像被钉在原地,眼神涣散,嘴唇不住地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看我,又看看对我敬畏有加的秦昊,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崩塌重组,露出狰狞而陌生的真相。
她引以为傲的识人眼光,她三年来的轻慢与忽视,她方才那场涕泪交加、用“记住一辈子”来换取我心脏的表演……此刻都成了扇在她自己脸上的、最响亮的耳光。
**辣的疼。
“婉……婉……”
她终于挤出一点声音,破碎不堪,
“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没有回答她。
我的目光越过她,看向灵堂正中最挂着的秦昊的遗照。照片上的青年笑容温润,与眼前这个气息奄奄、满脸惊惶的男人判若两人。
“你的病,是怎么回事?”
我开口,问的是秦昊,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车祸伤及心肺,但衰竭速度异常。主治医生是谁?”
秦昊猛地抬头,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事情,瞳孔骤缩:“老师!您是说……”
“回答我。”我打断他。
“是……是史密斯医生,集团旗下的私人医院首席专家……”秦昊的声音都在发颤,“是林叔……林总亲自为我指定的……”
林叔。林婉的父亲,沈氏集团的董事长,林耀东。
我的眼神骤然冷了下去。
周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连远处垂手而立的佣人都感受到了这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下意识地缩紧了肩膀。
林婉猛地一个激灵,她再蠢,此刻也听出了不对劲。
“陆渊!你什么意思?!”
她尖声道,试图用愤怒掩盖内心的恐慌,“你怀疑我爸爸?秦昊的心脏移植是救他命的唯一办法!数据库匹配是你!是你自己!难道还是我们故意害你不成?!”
我缓缓转过头,看着她。
那眼神不再有丝毫掩饰,冰冷,锐利,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能一眼洞穿她所有可笑的心思和徒劳的挣扎。
林婉被这眼神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数据库?”我极轻地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林婉,你以为沈家的数据库,真的无所不能吗?”
“或者说,你以为你看到的‘匹配结果’,就一定是真的?”
她愣住了。
“至于心脏移植……”我的目光扫过她惨白的脸,落在秦昊身上,
“谁告诉你,他的情况,就一定需要换心才能活?”
秦昊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希望光芒。
林婉彻底懵了:“可是……医生……史密斯医生明明说……”
“他说,你就信?”我淡淡打断她,“就像你以为,我这三年,真的只是个唯唯诺诺、离了沈家就活不下去的废物?”
林婉张着嘴,哑口无言。巨大的信息量几乎冲垮了她的神经。
我迈开脚步,走向秦昊。护士下意识地想阻拦,被秦昊用眼神制止。
我抬手,指尖搭在秦昊冰冷的手腕上,号了一下他的脉搏。动作自然而熟练,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
片刻后,我松开手。
“中毒。”我吐出两个字。
秦昊身体一晃,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林婉失声叫道:“中毒?!不可能!谁会给秦昊下毒?!”
我没有看她,只是对秦昊说:“一种慢性的神经毒素,混合了某些药物,会模拟出器官衰竭的假象。车祸只是诱因和掩盖。剂量控制得很精准,让你刚好撑到‘匹配’的心脏出现。”
灵堂里落针可闻。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林婉的心上。
她父亲指定的医生……精准控制的毒素……模拟衰竭……刚好匹配的心脏……
一个可怕的、让她浑身冰凉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的脑海。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不是意外?
如果父亲早就知道陆渊的身份?娶他进门,不仅仅是为了让她有一个“安全”的丈夫,更是为了……在必要时,将他作为一个可以随时取用的“器官库”?
用他的命,来换秦昊的命,换她林婉的死心塌地,换秦家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
而她,她林婉,竟然亲自开口,哭着求她的丈夫去死……
“不……不会的……爸爸不会……”她喃喃自语,摇着头,一步步后退,撞翻了旁边的花圈,花瓣散落一地,被她踩在脚下。
她无法接受这个猜测。那比陆渊突然显露的真实身份更让她恐惧。
我看着她的崩溃,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阿昊,”我再次开口,“信我吗?”
秦昊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眼眶通红:“永远信您,老师!”
“好。”我点头,拿出手机,甚至没有避开任何人,直接拨通了一个没有存储的号码。
电话几乎瞬间被接通。
那边传来一个恭敬无比,甚至带着一丝激动颤抖的男声,用的是一种古老晦涩的方言:“先生?您终于……”
“嗯。”我用同样的方言打断他,语速极快,“两件事。第一,立刻控制沈氏私立医院VIP病房的史密斯医生,封锁所有相关医疗记录。第二,准备一套‘清源’针剂,用最快速度送到我现在的位置。”
“是!先生!”那边没有任何疑问,只有绝对的服从。
我挂了电话。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林婉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她听不懂那方言,但她看得懂我发号施令时的姿态,那是一种久居上位、掌控一切的绝对权威。
那绝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陆渊。
冰冷的恐惧,终于彻底攫住了她。
她看着缓缓走向她的我,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
“陆渊……你……你到底是谁?”
我在她面前一步远处站定,雨水从我们之间滴落。
窗外,暴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可怕,仿佛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风暴。
我看着她惊恐失措的眼睛,缓缓开口。
“现在才问这个问题,”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斤重压,砸在她的心上。
“是不是太晚了,林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