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牌越野车开进“雷霆”旅基地时，林薇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高墙，电网，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呼喝声。空气里有汗味、尘土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紧绷感。她抱着画具包，眼睛却忍不住往车窗外瞟。

“紧张？”开车的李干事从后视镜看她，笑呵呵的，“放轻松，咱们旅的战士都是好小伙子，就是训练时凶了点。”

林薇点点头，目光却被训练场上的景象抓住了。

几十个脸上涂满油彩的士兵正在泥泞地里匍匐前进，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障碍墙上，有人单手翻越，落地滚翻，起身冲刺一气呵成。那种力量和速度的冲击力，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那是‘猎刃’突击队，”李干事介绍，“带队的江副旅长——江淮，代号‘苍鹰’，咱们旅的王牌。”

江淮？

林薇心里莫名咯噔一下。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还没细想，训练突然暂停。士兵们迅速集结，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指挥位置走出来。即使脸上涂着油彩，即使隔着百米距离，那人周身散发出的气场也让人无法忽视——像一把出鞘的刀，冷，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第三组！”他的声音透过空气传来，不高，却清晰地砸进每个人耳朵里，“突入时侧翼掩护慢了0.8秒。解释。”

被点名的士兵身体一僵：“报告！我……”

“战场上没有‘我’！”声音陡然凌厉，“0.8秒够敌人开三枪！因为你的迟疑，全队负重三十公斤，十公里！现在！”

“是！”整个队列没有任何怨言，转身就跑。

林薇看得手心冒汗。太凶了……这教官简直像台没感情的训练机器。

她忽然有点庆幸——山石虽然也严格，但至少会跟她说“今天腿好酸”“想吃你做的饭”。要是摊上眼前这种上司，日子得多难熬？

江淮训完话，目光无意间扫过观礼台。

和林薇视线对上的瞬间，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往后躲了半步。

那眼神太冷了，像冰锥子，扎得人心里发毛。

江淮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转身继续指挥训练。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眼，看见她眼中闪过的畏惧时，心脏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参观继续。荣誉室里，林薇在一面老旧的功臣墙前停下脚步。

墙上照片密密麻麻，大多是黑白的。她目光细细搜寻，终于在右下角找到一张有些模糊的小照——穿着旧式军装的青年笑得一脸灿烂，胸前戴着大红花。

照片下的名字：林建国。

父亲。

林薇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玻璃罩，眼眶瞬间就红了。她记得这张照片，家里也有一张，母亲总擦得干干净净摆在客厅。

“认识？”李干事走过来。

“没……”林薇迅速抹了下眼睛，“就是觉得……他们真了不起。”

她不能暴露身份。母亲说过，父亲牺牲的细节是机密，不能多问，也不能多说。

不远处，江淮站在陈列柜的阴影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早知道她是林建国的女儿——调阅采风人员背景资料时，那个熟悉的名字和照片让他愣了很久。二十年前牺牲的老班长，女儿如今长这么大了，还成了学画的学生。

所以他才会在陈教授联系老战友时，沉默良久后点了头。他想让她看看，她父亲曾经守护的地方，如今是什么样子。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

晚上，林薇拿到半小时通话时间。她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山石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异常安静。

“石头，”她声音有点哑，“我今天……看见我爸的照片了。”

那头沉默着，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在荣誉室里，他笑得好开心……”林薇吸了吸鼻子，“我以前其实有点怨他，觉得他为了工作不要我和妈妈。但今天站在那儿，我突然好像……懂了。”

“懂什么？”山石的声音很低，透过听筒传来，有种奇特的共鸣感。

“懂他不是不要我们，”眼泪掉下来，“是要守护更多像我们一样的家。只是……代价太大了。”

江淮握着电话，指节捏得发白。他想说“你父亲是英雄”，想说“他的牺牲我们都记得”，想说“我们还在继续他没能走完的路”。

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变成一句沙哑的：“薇薇，你父亲……会为你骄傲的。”

林薇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通话时间很快到了，她依依不舍地挂断。

江淮放下内部电话，独自站在漆黑的办公室里。窗外，军营的灯火零星亮着。

二十年前，林建国班长是为了掩护新兵撤退牺牲的。那个被掩护的新兵里，有一个叫江淮的列兵。

有些债，还不清。

有些守护，需要一代代人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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