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天色像一块脏抹布，灰不溜丢的。
我骑着我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电驴，冲进了“星光里”小区。最后一单，送完收工。导航显示，23栋606。
这小区名字挺好听，里面跟迷宫似的。我绕了三圈，才找到那栋楼。电梯里一股子潮味儿，灯还一闪一闪的，跟恐怖片现场似的。
电梯门一开，我右转，606的门牌号有点歪，门上贴着个皱巴巴的“福”字。我喘了口气，抬手按门铃。
“叮咚——”
等了半分钟，门开了条缝。
一颗脑袋探出来。是个女的，挺年轻，看着也就二十五六，长头发，没化妆，穿着件宽大的T恤，上面印着一只懒洋洋的猫。
“你好，快递。”我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
她没接，反而把门又拉开了一点，上下打量我。那眼神，不像是看快递员，倒像是……菜市场挑猪肉。
我被她看得有点发毛，咳了一声：“女士，麻烦签收一下。”
她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哦，快递啊。”她伸出手，拿的却不是快递，而是我别在胸口的签收笔。
“小哥，”她晃了晃手里的笔，笑得更欢了，“我看你骨骼清奇，步伐矫健，一看就是个舞林高手。”
我脑子里“嗡”一下。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一个臭送快递的，跟舞林高手有半毛钱关系？
“不是，大姐，我就是个送货的，您赶紧签了，我还得回家吃饭呢。”我陪着笑脸，只想赶紧把这破盒子送出去。
“别急嘛。”她把笔收了回去，靠在门框上，一副不着急的样子，“最近网上不是挺火一个舞吗？叫……叫什么来着？”她歪着头想了想，“哦，对，科目三！你会跳不？”
我彻底愣住了。
科目三？我会开我这破电驴，驾照还在考科目二呢。跳舞？我上一次跳舞还是小学广播体操。
“大姐，你开玩笑吧？”我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我真不会，您就高抬贵手，签个字，一分钟的事。”
她摇了摇头，表情特认真：“不行。我今天就想看人跳科目三。你要是跳得好，我立马就签。你要是不会……”她顿了顿，冲我眨了眨眼，“那我就只能给你点个‘待签收’，明天再说了。”
**。
我心里一句国骂差点喷出来。
这特么不是耍人玩吗？我一天跑了上百单，腿都快断了，就差她这一单，结果碰上个神经病。
我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姐，我求你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全家等我这单挣的钱开饭呢。您就行行好，别为难我了。”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她摆摆手，终于把笔递了过来，“看你这愁眉苦脸的样子。签这儿。”
我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赶紧接过笔，在电子板上龙飞凤舞地划拉。
“好了，谢谢您啊。”我把笔还给她，转身就走。
“哎，等等。”她又叫住了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耐烦地回头：“又怎么了？”
她手里拿着那个快递盒，脸上的笑容有点奇怪。她说：“小哥，你确定……这就完了吗？”
什么意思？
我还没来得及问，就觉得眼前一黑。
不是那种晕倒的黑，是一种……像是电视机被人拔了插头的黑。所有声音，所有光线，瞬间消失。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拉扯感传来，我的身体好像被塞进了一个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
“嗡——”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骑在那辆破电驴上，发动机突突地响。
我正冲进“星光里”小区的门口。
路灯一盏一盏地亮着，天色是那种脏抹布一样的灰。我抬手看了一眼手机，晚上七点。
我脑子一片空白。
刚才……是幻觉？太累了出现幻觉了？
我摇了摇头，把这事甩出脑子。管他呢，赶紧送完回家。
我熟门熟路地找到23栋，进了那股潮味儿的电梯，看着那盏一闪一闪的灯，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烦躁。
“叮——”
电梯门开，23楼。
我右转，走向606。歪着的门牌，皱巴的“福”字。一切都那么熟悉。
我按响了门铃。
“叮咚——”
半分钟后，门开了条缝。
还是那颗脑袋，还是那件印着懒猫的T恤。
“你好，快递。”我说着，把盒子递过去。
她还是没接，还是用那种挑猪肉的眼神打量我。
我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果然，她开口了。
“小哥，我看你骨骼清奇，步伐矫健，一看就是个舞林高手。”
一模一样的话。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血液好像都凉了。
“你会跳科目三不？”她笑嘻嘻地问，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死死地盯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大脑在疯狂运转，试图理解现在的情况。
做梦？鬼打墙？还是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真碰上个神经病，而且还是个喜欢玩角色扮演的神经病？
“姐，”我的声音有点干涩，“咱能换个剧本吗？这个刚才演过了。”
她愣了一下，好像没听懂我的话。“演什么？小哥你说什么胡话呢？赶紧的，跳一个，跳完我好签收啊。”
我看着她那张真诚又带着点戏谑的脸，心里一万头神兽狂奔而过。
这一次，我没再求她。
我把快递往地上一放，冷着脸说：“爱签不签，不签我走了。”
说完，我扭头就走。
老子不伺候了。大不了被投诉，扣钱。总比跟个疯子在这耗着强。
我走到电梯口，按了下行键。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她在我身后喊，“开个玩笑嘛，回来回来，我签！”
我没理她，死死盯着电斥梯的数字。
“真走了啊？你的快递不要了？”
数字从23，跳到了22。
“行，你牛。”她的声音带着点气急败坏，“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走出这个楼，你绝对会后悔的！”
我心里冷笑。后悔？我最后悔的就是接了你这单。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我一步跨了进去。
就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回头看了一眼。
她还站在门口，脸上没有生气，反而是一种诡异的微笑。
她冲我摆了摆手，嘴唇动了动。
我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然后，眼前一黑。
该死的，熟悉的，像是被拔掉电源的黑暗。
天旋地转。
“嗡——”
发动机的突突声再次钻进我的耳朵。
我睁开眼。
“星光里”小区的门口，灰色的天空，晚上七点。
我猛地一捏刹车，电驴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我坐在车上，浑身发冷，手脚冰凉。
不是幻觉。
不是做梦。
我**……好像被困住了。
第三次。
第三次骑着我这破电驴冲进这个叫“星光里”的鬼地方。
我没动，就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点了根烟。烟雾缭绕，我的脑子却异常清醒。
循环。
电视剧里演的那种，时间循环。
我被困在送这最后一单快递的时间段里了。
触发循环结束，或者说重置的条件，似乎和我离开23栋有关。第一次是签收完，第二次是进了电梯。两次都是在我以为“结束了”的时候，眼前一黑，重新开始。
而循环的核心，就是606那个女的，和她那句该死的“你会跳科目三不”。
这特么算什么事？
我狠狠吸了一口烟，烟头烫到了手指。
冷静，李正，冷静。发火没用，得想办法破局。
既然每次都是她先开口提要求，那这次，我抢在她前面，把她的路堵死。
我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一拧油门，冲了进去。
还是那栋楼，还是那部电梯。
站在606门口，我没按门铃。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抬手，“砰砰砰”地开始砸门。
对，就是砸。
“开门！开门！查水表的！”我扯着嗓子喊。
门里没动静。
“再不开门我踹了啊！煤气泄漏了知道不？整栋楼都得让你给点了！”
这下有反应了。
门“哗啦”一下被拉开。
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件猫T恤。但她脸上没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错愕和恼怒。
“你谁啊你？有病吧？！”
我没等她把话说完，一个箭步挤了进去，顺手把门关上。
然后，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兜里掏出签收笔，塞到她手里，再把快递盒子往她怀里一塞。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大姐，快递！麻烦你，签个字！笔给你了，签这儿，快！”我指着盒子上的电子签名区，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她被我这套组合拳给干懵了，抱着盒子，捏着笔，愣在原地。
“你……”她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
我立马打断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问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对不对？因为我着急回家！你想问我为什么砸门，对不对？因为我怕你又跟我提什么奇怪的要求！大姐，我就是个送快递的，风里来雨里去，挣点辛苦钱，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赶紧把字签了，让我下班，行不行？”
我一口气把话说完，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她。
绝对不能让她说出“科目三”那三个字。
我觉得，那三个字可能就是某种“关键词”，一旦说出口，这个循环的“剧本”就开始了。只要我不让她说，或许就能打破这个循环。
她眨了眨眼，似乎被我的气势镇住了。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快递，又看了看手里的笔。
几秒钟后，她居然……笑了。
不是那种戏谑的笑，也不是嘲讽的笑，而是一种……无奈又好笑的表情。
“行。”她点点头，居然真的拿起笔，在盒子上划拉起来。
我心里一喜。
有门！
难道破局的方法就这么简单？只要比她更疯，比她更不按常理出牌就行？
她签完字，把笔递给我。
“好了。”她说。
我一把抢过笔，连盒子都没要回来，转身就往外跑。
“谢谢您嘞！祝您生活愉快！再也不见！”
我冲出房门，玩命地按电梯。
电梯门开着，好像在等我一样。
我冲进去，疯狂地按关门键和一楼。
电梯门缓缓关上。
我透过门缝，看到她还站在门口，抱着那个盒子，歪着头看我，脸上带着那种让我心里发毛的微笑。
电梯开始下行。
23……22……21……
**在电梯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砰砰”狂跳。
结束了？
这次真的结束了？
我一直盯着那个不断变小的数字，心里默数。
10……9……8……
只要到了一楼，我冲出这栋楼，这个该死的循环就应该破了。
3……2……1……
“叮——”
电梯门开了。
一楼大厅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赢了。
老子赢了！
我迈出电梯，感觉脚下都有点发软。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我有点烦，但还是接了。万一是公司的电话呢？
“喂？”
“喂，是李正吗？”电话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
一个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的声音。
就是606那个女的。
我的脚步瞬间停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我声音冰冷。
她在那头轻笑了一声：“快递单上不是有吗？真是的，记性这么差。”
我攥紧了手机。
“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呀。”她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无辜，“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你刚才……签收笔忘拿了。”
我低头一看，手里空空如也。
那支签收笔，还在她签完字递给我之后，就被我顺手别回了胸口。
她说我忘拿了？
“还有，”她继续说，“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就结束了？”
我心里猛地一沉。
“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你还没跳科目三呢。”
最后一个字落下。
眼前一黑。
世界重启。
“嗡——”
我坐在电驴上，冲进了“星光里”的大门。
天色，还是那该死的灰。
我把车停在路边，一拳砸在了车把上。
“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