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一场,我能看见所有人的红线。只有我自己,圈着细腕的红线伸向远方,影影绰绰,
看不分明。直到那日宫宴,我看到红线另一端赫然连着那阴晴不定的年轻帝王。
我失手打翻酒杯,引来新帝冷漠一瞥,回来后我便吓病了。1.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时,
我正坐在廊下晒药。青瓷药碗里盛着熬得浓稠的党参汤,药香混着秋日的桂气,
漫过指尖那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去年在浣衣局被沸水烫伤的,
如今倒成了腕间唯一清晰的印记,衬得那圈突然出现的红线愈发诡异。我是沈微,
三年前父亲获罪,沈家满门流放,唯有我因年未及笄,被没入宫中为奴,分到最苦的浣衣局。
半年前一场急病,高烧三日不退,浣衣局的姑姑们都以为我活不成了,将我扔在柴房角落,
倒是同屋的春桃偷偷给我灌了些米汤,竟让我捡回条命。病好后,这双眼睛便出了奇事。
起初是在井边洗衣,见隔壁洒扫的宫女阿翠腕间缠着根浅红的丝,那丝轻飘飘地延伸,
一头落在不远处劈柴的小太监腕上。我揉了揉眼,以为是病后眼花,可第二日再看,
阿翠和那小太监竟趁着换班的空当,在假山后偷偷牵了手——那红线在他们相触的瞬间,
亮得像烧红的细针。后来我便懂了,这是姻缘线。宫里的人多,红线也杂。
做事的时候我看到宫女腕间红线缠了好几根,乱得像团麻。皇后宫里的掌事嬷嬷,
红线另一端连着宫外的布庄老板,想来是早有婚约的。*有几夜我总做怪梦。梦里一片红雾,
我站在雾中,腕间的红线被人轻轻扯着,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牵引。
我顺着红线往前走,能看见另一端站着个模糊的人影,玄色衣袍绣着金线,墨发高束,
可无论我怎么跑,都近不了他的身,只能听见风里传来一声极淡的叹息,抓不住,也留不下。
从梦里抽身的瞬间,只觉得眼眶发紧,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进鬓角,才知自己竟哭了。
2.春桃常说我病好后性子更闷了,总盯着人的手腕发呆。她不知道,
我是在看那些看不见的牵绊,看那些或甜蜜或潦草的缘分,
唯独不敢细看自己的——那团模糊的影子像个悬在头顶的谜,让我心慌。浣衣局的活计重,
冬日里要洗堆积如山的衣物,双手泡在冰水里,很快就生了冻疮。我腕间的红线却似有温度,
贴着皮肤时,能稍稍抵些寒意。我渐渐习惯了它的存在,只当是病后留下的怪症,
想着只要不声张,总能在宫里安稳待到年满出宫。3.九月初九重阳,新帝要在紫宸殿设宴,
宴请宗室王公和朝臣。宫里人手不够,各局都要抽调人去殿外侍奉,我竟也在名单里。
“听说新帝登基才半年,性子冷得很,上次有个侍卫不小心挡了他的路,直接被杖责了二十。
”春桃帮我整理着洗得发白的宫装,声音压得极低,“你到了殿外,千万低着头,
别抬头乱看。”我攥了攥袖口,指尖触到腕间的红线,点头应了。那日天刚亮,
我便跟着管事嬷嬷往紫宸殿去。殿外早已站满了宫女太监,个个敛声屏气,连呼吸都放轻了。
殿内传来丝竹之声,混着宾客的谈笑,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我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我的差事是在殿外西侧的廊下递酒壶,负责给往来的侍从添酒。站在廊柱后,
能看见殿内的一角——明黄的龙椅上坐着个年轻男子,玄色龙袍绣着金线,墨发用玉冠束起,
侧脸的线条冷硬,正是新帝萧景渊。我不敢多看,赶紧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根红线依旧延伸着,穿过殿门,往殿内而去。我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抬起头,
顺着红线的方向望去——红线的另一端,赫然缠在萧景渊的腕上。那一瞬间,
我像是被雷劈中,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红线在他腕间绕了一圈,颜色比在我腕间时深些,
像用胭脂染过,紧紧贴着他白皙的皮肤,随着他执杯的动作轻轻晃动。怎么会是他?
那个传闻中弑兄夺位、阴晴不定的帝王,那个高高在上、连眼神都带着寒意的君主,
怎么会和我这个罪臣之女有姻缘线?我手一抖,手里的银酒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酒液泼了一地,溅湿了旁边小太监的鞋。殿内的丝竹声骤然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
包括龙椅上的萧景渊。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来,那眼神冷得像冰,没有丝毫温度,
仿佛在看一件碍眼的垃圾。“放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的威严,让我膝盖一软,
“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管事嬷嬷吓得脸都白了,赶紧上前踹了我一脚,
厉声呵斥:“还不快给陛下请罪!”我磕着头,声音发颤:“奴婢……奴婢该死,
求陛下恕罪。”殿内静了片刻,才听见萧景渊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冷淡:“拖下去,
掌嘴二十。”两个小太监上前,架着我往外走。我被拖过殿门时,
忍不住又看了萧景渊一眼——他已经收回了目光,正低头听旁边的大臣说话,
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过,只有他腕间那根红线,还清晰地连在我手上。掌嘴的力道很重,
二十巴掌下来,我半边脸都肿了,嘴角渗出血丝。管事嬷嬷将我扔回浣衣局的柴房,
骂了句“丧门星”,便摔门走了。春桃偷偷跑来看我,见我满脸是伤,
哭得不行:“怎么会这样?你是不是抬头看陛下了?”我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一想到那根连在萧景渊腕上的红线,我就浑身发抖,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着,疼得喘不过气。
4.那天晚上,我发起了高烧,比上次更严重。梦里全是萧景渊的眼神,
全是那根缠在我们腕间的红线,我想逃,却怎么也逃不掉,红线像锁链一样,将我牢牢捆住。
春桃给我找了些退烧药,喂我喝下去,可烧始终退不了。我迷迷糊糊地躺着,
感觉自己的魂像是要飘走了,唯有腕间的红线还带着点温度,提醒我这不是梦。
5.我病了半个月,才算捡回半条命。脸消肿后,留下了淡淡的印子,不仔细看倒不明显,
只是身子更弱了,稍微干点重活就气喘吁吁。浣衣局的姑姑见我没用,便将我调去了杂役处,
负责打扫御书房外的庭院。这差事比浣衣轻松些,
却也更危险——御书房是萧景渊常去的地方,稍有不慎,就是杀头之罪。春桃替我担心,
我却觉得这样也好。离萧景渊近些,或许能看清那红线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能早点死心——毕竟,帝王和罪臣之女,从来就没有可能。只是我没料到,
萧景渊注意到我,竟比我想的要早。御书房外的庭院种着几棵古松,落叶很多,
我每天天不亮就去清扫。萧景渊通常辰时才会来,我总能在他来之前把庭院打扫干净,
然后躲在廊下的柱子后,等他进殿了再出来收拾工具。我不敢看他,更不敢看他的手腕。
可越是刻意回避,那根红线就越清晰地出现在我脑海里,像一根刺,扎得我心神不宁。
6.一次,我正在扫落叶,萧景渊的銮驾突然提前到了。我来不及躲,只能赶紧跪在路边,
低着头,心脏狂跳。銮驾从身边经过时,我听见萧景渊的声音:“外面是谁在打扫?
”旁边的太监总管李德全赶紧回话:“回陛下,是杂役处调来的宫女,叫沈微。
”萧景渊沉默了片刻,说:“抬起头来。”我浑身一僵,慢慢抬起头。他坐在銮驾里,
隔着一层薄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腕间的红线,正随着銮驾的晃动,
轻轻朝着我的方向延伸。“是你。”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宫宴上打翻酒壶的那个。
”我赶紧低下头,磕了个响头:“是奴婢。”“胆子倒是不小,”他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却没有暖意,“敢在御书房外偷懒?”我心里一紧,赶紧说:“奴婢不敢,
奴婢这就继续打扫。”“不必了,”他说,“李德全,把她带去御书房伺候笔墨。
”我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德全也愣了一下,随即躬身应道:“嗻。
”被带去御书房的路上,我脑子一片空白。萧景渊为什么要把我调到他身边?
是因为宫宴上的事,想找机会惩罚我?还是……他也能看见那根红线?这个念头刚冒出来,
就被我掐灭了。不可能,若是他能看见,早就该处置我了,御书房很大,书架上摆满了书,
空气中飘着墨香。萧景渊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份奏折,见我进来,头也没抬:“磨墨。
”我赶紧走到案边,拿起墨锭,慢慢研磨。墨汁在砚台里晕开,我看着砚台里自己的倒影,
又想起腕间的红线,手忍不住发抖,墨汁溅到了案上。“慌什么?”萧景渊终于抬头看我,
眼神依旧冷淡,可我却从他眼底捕捉到一丝极淡的疑惑,“连磨墨都不会?
”我赶紧用袖子去擦案上的墨渍,却被他拦住了:“不用擦了,你先看看这份奏折,
读给朕听。”他递过来的奏折是关于江南水患的,字迹工整,我捧着奏折,
声音有些发颤地读了起来。起初我还紧张,可读着读着,
就想起父亲以前教我读奏疏时说的话,语气渐渐平稳下来。等我读完,萧景渊看着我,
眼神里多了点我看不懂的东西:“你读得不错,比李德全读得清楚。
”李德全在旁边赶紧笑着应和:“那是沈姑娘有学问,老奴哪比得上。”萧景渊没再说话,
只是让我继续磨墨。那天下午,他没再让我做别的,只是偶尔让我读几段文字,
或是帮他递一下奏折。我偷偷看他腕间的红线,那线紧紧贴着他的皮肤,
和我腕间的线遥遥相对。快到酉时,李德全进来提醒萧景渊该回寝宫了。萧景渊起身时,
突然看向我:“你住在哪?”“回陛下,奴婢住在杂役处的通铺。”他皱了皱眉,
对李德全说:“御书房偏殿不是空着么?让她搬去那里住,方便伺候。”李德全愣了一下,
随即躬身应道:“嗻。”我站在原地,看着萧景渊的銮驾离开,心里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泛起层层涟漪。夜里躺在偏殿的床上,我又做了那个梦。红雾里,那人的身影近了些,
我能看见他腰间的玉带,上面缀着一块白玉佩。他伸出手,像是要牵我,
可我刚要碰到他的指尖,梦就醒了。*又过了几天,
我恰好听见他跟旁边的公公说要查我底细。他果然是在查我。父亲的罪是谋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