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提骨髓移植的事情,只是无微不至地照顾我,陪我说话,讲我小时候的糗事,试图唤醒那些被他们亲手玷污的亲情记忆。
“记得你三岁的时候,非要骑在我脖子上看烟花,结果尿了我一身。”他笑着说,眼神温暖。
我也配合地露出羞涩的笑容,心里却冰冷一片。记得,我当然记得。我记得更多,比如你们是如何一步步将我豢养,如何用温情编织牢笼。
我知道,他们的“好”,是饵。是让我心甘情愿走进下一个手术室的麻醉剂。
而我,将计就计,吞下了这颗饵,并且,准备给他们一个“惊喜”。
骨髓移植手术的前一晚,林澈陪我到很晚。他削了一个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给我。
“小凝,明天……别怕。”他看着我,语气温柔,“二哥会一直在手术室外面等你。”
我接过苹果,却没有吃,只是拿在手里,指尖微微用力。我抬起头,看着他,灯光下,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吓人。我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真实的、无法掩饰的恐惧,但这份恐惧的对象,被我巧妙地转移了。
“二哥……”我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我……我听说,骨髓移植,就算成功了,也可能……也可能有排异反应,或者……或者其他的并发症,是不是?”
林澈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他立刻安抚道:“别瞎想,亲属间的移植排异反应很小,医生都评估过了,风险可控。”
“可是……万一呢?”我执拗地看着他,眼圈微微发红,像是害怕到了极点,“万一采柔姐用了我的骨髓,还是……还是没挺过去呢?大哥他……他会受不了的!爸妈也会怪我的吧?会不会觉得是我的骨髓不够好?”
我把一个刚刚捐肾、即将捐髓的“奉献者”的恐惧,完美地包装成了对手术失败后果的担忧,以及对家人态度的不安。这比直接拒绝,更能戳中他们的软肋,也更符合我长期以来“懂事”、“为家人着想”的人设。
林澈的瞳孔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他显然被我问住了,或者说,被这个他们从未考虑过的“可能性”给惊住了。他们只想着如何让我捐献,却从未想过,如果林采柔最终还是死了,这笔账,或者说,林枫的崩溃和家族的损失,该由谁来承担?我这个“器官库”会不会因此失去价值,甚至成为迁怒的对象?
他脸上的温柔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但很快被他修复。他放下水果刀,握住我冰凉的手(这次我没有躲开),语气无比郑重:“小凝,你胡说八道什么!怎么会怪你?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了!就算……就算真有万一,那也是采柔的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大哥、爸妈,还有我,只会更心疼你,感激你!”
他说得斩钉截铁,眼神“真诚”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我心里冷笑。更心疼我?感激我?怕是到时候,我这个“没用的器官库”,会被弃如敝履吧。
但我要的就是他这句承诺,这个态度。这就像一颗种子,埋进了他们心里。一旦林采柔真的出现不测,这颗种子就会发芽,会让他们互相猜忌,会让林枫的悲痛找到一个潜在的宣泄口——为什么用了小凝的骨髓还是不行?是不是骨髓有问题?还是其他的原因?
当然,这还不够。
我需要的,是确保这场戏,能按照我的剧本,轰轰烈烈地演下去。林采柔不能轻易死掉,至少,不能死在骨髓移植之后不久,那样太便宜他们了,也容易让我的“牺牲”显得廉价。她得活着,好好地活着,享受着我用健康换来的“新生”,直到……最关键的时刻。
而这,需要一点小小的“技术”支持。
我低下头,任由一滴眼泪恰到好处地滑落,滴在雪白的被子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二哥,我相信你。”我声音带着哭腔,显得无比脆弱和依赖。
林澈松了口气,轻轻拍着我的背:“乖,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他看着我躺下,替我掖好被角,又调暗了灯光,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我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睡意和恐惧?
我轻轻掀开被子,忍着伤口的牵扯痛,极其缓慢地坐起身。输液针已经被林澈拔掉了。我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像一只猫一样,无声地走到窗边。
深夜的医院,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城市的霓虹,在天际线上涂抹出暧昧的光晕。
我从病号服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比米粒还要细微的金属薄片。这是“尘埃”的备用控制器兼通讯器,我利用检查身体的间隙,偷偷组装起来的,信号微弱,但足够在近距离内,激活或微调某些预设程序。
我将薄片贴在窗玻璃上,指尖以一种特殊的频率轻轻敲击着。
目标:林采柔病房的生命体征监测仪。
指令:不是破坏,而是……微小的数据干扰。让她的某些指标,在术后呈现出一种“脆弱但稳定”、“需要精心维护且依赖特定供体(就是我)”的微妙平衡状态。
这需要极高的技巧,不能让她真的死掉,但要让她像一朵娇弱的花,离了我这个“花匠”,随时可能凋零。这会让林家更加重视我,不敢轻易让我“出事”,也会让林枫对她的守护欲达到顶峰。
同时,我设置了另一个隐藏指令。一个触发条件——当监测到我的生命体征出现极端危险(例如,心脏停跳)时,向林采柔体内的某些敏感点(通过可能的医疗操作植入的“尘埃”备份),发送一个强效的、模拟急性排异反应的信号。
这是我的又一道保险。如果他们真的疯狂到想要我的命,或者我的心脏,那么,林采柔会立刻给我陪葬。这会让林枫发疯,让林家陷入更大的混乱。
做完这一切,我将金属薄片收回,重新躺回床上,盖好被子。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明天,又是一场“奉献”的戏码。
而我,已经备好了最好的“礼物”。
我的好二哥,你不是说一切都会好的吗?
是啊,对你们来说,一切都会“好”得……超乎想象。
我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晚安,我的家人们。
祝你们……做个好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