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眼前四个排排坐的鬼魂，手里的黄酒瓶已经见了底。程账房——就是那个穿长衫的中年男鬼——正用他留着长指甲的手指戳着我的计算器。
"这西洋算盘倒是精巧。"他眯着眼睛，"不过账目还是得用算珠才踏实。"
旗袍女鬼——程大姐捏着绣绷，上面是我们密室用来当道具的十字绣，绣着"地狱欢迎你"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现在的姑娘家，针脚怎的如此粗劣。"她摇头叹气，绣绷上的图案突然变成了一幅精致的牡丹图，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
校服少女程小妹飘在我头顶，正试图把我的手机塞进她那半透明的身体里："这个发光盒子里的游戏我还没通关呢！"
壮硕的程老三则卡在了密室激光阵里——字面意义上的"卡住"，他的左腿正从激光发射器里穿出来，导致整条走廊的激光乱射。
"齐、齐哥！"阿凯的声音从监控室传来，"机关出故障了！"
"没事！"我朝楼上喊，"就、就当是特别效果！"
我转回头，发现四个鬼魂齐刷刷地盯着我。程账房的眼白占据了整个眼眶，程大姐的脖子伸长了至少半米，程小妹的脑袋转了180度，程老三的拳头变得有砂锅大。
"你能看见我们？"四重奏般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我喉结滚动了一下，慢慢举起剩下的半杯黄酒："要不...先干一杯？"
十分钟后，我们达成了临时协议。
"第一，你们可以留在宅子里。"我竖起手指，"但不能再吓跑客人。"
程小妹撇撇嘴："可他们叫得越大声，我们越有劲儿。"
"那是恐惧能量。"程大姐温柔地解释，"就像活人要吃饭一样。"
我揉了揉太阳穴："那这样，你们可以参与吓人，但必须按剧本走。比如程小妹你只能出现在二楼女学生自杀的场景里，不能突然从马桶里钻出来——昨天把客人吓尿裤子了！"
"第二，"我继续道，"不准再附身我们的工作人员。"
程账房捋着不存在的胡子："那个穿红衣的丫头演技确实差劲..."
"第三，帮我找出密室里所有你们'动过'的东西。"我拿出清单，"昨天有六组客人投诉说道具会自己移动。"
程大姐掩嘴轻笑："那些绣品实在太丑，我忍不住..."
谈判结束时，窗外已经泛起鱼肚白。四个鬼魂像褪色的水墨画般渐渐淡去，只有程小妹还抱着我的手机不放。
"这个借我玩半天嘛~"她眨巴着眼睛，瞳孔突然流下两行血泪，"生前都没见过这么好玩的东西..."
"拿去吧拿去吧。"我赶紧摆手，"记得充电就行。"
"充...电？"她茫然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给她演示了充电器怎么用。程小妹兴奋地穿过天花板飘走了，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如果不考虑她脑袋还卡在吊灯里的话。
当天营业前，我把所有员工召集到前厅。
"听着，最近有些...呃...特殊效果可能会比较真实。"我斟酌着用词，"如果看到任何异常情况，记住这都是高科技全息投影。"
小雨举起手："齐哥，昨天真的有鬼抢我戏服！"
"那是新来的临时工，比较...敬业。"**笑两声，"今天给大家发了特制护身符，务必随身携带。"
其实那是程大姐教我画的辟邪符——防止员工不小心撞见其他三位正在"工作"的鬼魂。
开业**响起的瞬间，整栋老宅突然轻微震动。挂在墙上的道具画框齐齐转向门口，所有电子设备同时发出刺耳的杂音。
"欢迎光临怨灵宅邸~"我对着第一批客人挤出职业微笑，"祝您有...难忘的体验。"
一个穿连帽衫的男孩刚踏进门槛，程账房就从他脚下的地板浮出半个身子："这位客官，您鞋底沾了槐树叶，不吉利啊..."
男孩低头，与一张青灰色的鬼脸四目相对。
"啊————！！！"
程账房被这声尖叫震得向后飘了半米："现在的年轻人，中气倒是足。"
与此同时，二楼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监控画面显示，程大姐正坐在镜屋里帮女客人梳头——用她可以伸缩到两米长的手臂。
"您这发型不合适。"程大姐的声音从所有音响里传出，"我来给您做个民国流行款..."
阿凯在监控室兴奋地手舞足蹈："小强！我们在同城热搜榜冲到第三了！"
我望着大厅里飘得到处都是的鬼魂，默默吞了片胃药。程小妹正带着三组客人在密室里玩真人版"神庙逃亡"，而程老三把我们的水牢场景改成了真正的水牢——他是三十年代淹死的。
中午休息时，我发现小雨躲在更衣室哭。
"他们根本不需要我们这些真人NPC了..."她抽噎着说，"那个校服女鬼抢了我所有戏份！"
我刚要安慰她，更衣镜里突然伸出程小妹的脑袋："哎呀别哭嘛，我教你真正的吓人技巧！你看——"
她的脖子像橡皮筋一样拉长，绕着天花板转了三圈，最后倒吊在小雨面前，七窍同时流血："要这样才有震撼力！"
小雨翻了个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程小妹！"我赶紧扶住小雨，"不是说好不吓员工吗？"
"我是在教学啊。"程小妹委屈地把脑袋拧回正常位置，"她胆子这么小还当什么鬼屋演员..."
下午三点，我们不得不暂停营业——因为程老三玩嗨了，把整个密室变成了真正会死人的机关阵。五号房里，一对情侣正抱在一起尖叫，他们脚下的地板变成了无底洞，四周墙里伸出无数苍白的手臂。
"老三！收一收！"我冲进房间大喊，"这是体验馆不是屠宰场！"
程老三从墙里钻出来，挠着头："抱歉抱歉，几十年没玩这么痛快了。"
他打了个响指，所有异象瞬间消失。那对情侣瘫坐在地上，男生颤抖着举起手机："给、给你们五星好评..."
傍晚打烊后，我精疲力尽地瘫在前台。四个鬼魂排排坐在我对面，脸上都带着意犹未尽的表情。
"今天收入翻了三倍。"我有气无力地说，"但投诉信也收了二十封——主要关于'道具太过真实'和'工作人员过于热情'。"
程账房正在用我的电脑做账，鬼魂似乎能直接影响电子设备："按这个分成比例，我们该得七成里的三百二十一元四角。"
"明天能不能收敛点？"我商量道，"至少别真的把客人挂在天花板上..."
程大姐正在绣新的道具："可是那位客人要求'极致体验'呀。"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我打开门，街尾"冥府密室"的老板马世昌站在门口，那张胖脸上堆着假笑。
"齐老板，生意不错啊。"他眯着眼睛往我身后张望，"听说你们用了些...特殊手段？"
不知何时，四个鬼魂全都消失了。但屋里的温度骤降，墙上的画框又开始微微震动。
"正常经营而已。"我挡在门口，"马老板有事？"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下周有个密室逃脱行业交流会，希望齐老板赏脸。"他的目光扫过我的肩膀，突然脸色一变，"你们大厅那面镜子...很特别啊。"
我回头看去，镜子里分明是我一个人的倒影。但当我转回来时，马世昌已经退到了台阶下，额头渗出冷汗。
"记得来参加。"他匆匆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关上门，四个鬼魂立刻现身。程账房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是马家的人。"
"谁？"我问。
程大姐的手指绞紧了绣帕："六十年前，就是马掌柜害得我们全家..."
她的话被一阵刺耳的**打断。前台电话自己飘了起来，听筒里传出沙沙的电流声，接着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强...终于唤醒他们了..."
我浑身血液凝固——那是我去世三年的祖父的声音。
